楼梯的木质结构在手中传来一种令人不安的酥软感,仿佛随时会碎裂成齑粉。阿吉的动作极其缓慢而谨慎,每一次向上攀游,都先用脚蹼试探上方台阶的稳固程度,才敢将身体重量完全移过去。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狭窄的楼梯井内晃动,照亮了四周舱壁上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沉积物,以及一些嵌在木头缝隙里、已经失去光泽的微小贝类。
云梦谣紧随其后,她的呼吸通过 regulator 显得有些急促,不仅仅是因为体力消耗,更是因为这压抑环境带来的心理负担。手电光不时扫过阿吉前方的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楼梯并非垂直,而是沿着船体倾斜的角度向上延伸,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攀爬一座即将倒塌的斜塔。游了大约三四米的高度,楼梯到了一个平台,然后拐向左侧。拐角处堆积着一些坍塌的杂物,勉强留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阿吉率先侧身挤过缝隙,手电光向前方扫去。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里不再是底层货舱那种相对开阔的空间,而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但这条走廊……是倒置的。
原本应该是脚下的地板,此刻在他们头顶上方,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杂物;而原本应该是天花板的舱板,却成了他们此刻“脚下”的地面。这种完全颠倒的空间感带来强烈的眩晕和错乱,仿佛重力在这里失去了作用,或者说,这艘船在沉没的最后一刻,经历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翻滚,最终以这样一个怪异的姿态定格在了海底。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头顶那原本是“地板”的平面上,固定着一排排低矮的、如同棺材般的木质床铺——这是水手们的卧舱。此刻,这些床铺如同悬挂在头顶的棺椁,大部分已经坍塌朽烂,但仍有少数保持着大致的形状。而在一些相对完整的床铺上,隐约能看到一些黑褐色的、与朽木几乎融为一体的东西,那似乎是……被固定在那里的、早已僵化的遗骸?它们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如同沉睡在倒悬的墓穴中,无声地诉说着船难瞬间的绝望。
“这……”云梦谣游到阿吉身边,看到这景象,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气泡急促地冒出一串。
阿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适应这颠倒的环境。他调整了一下姿态,将原本的“上方”视为新的“下方”,虽然心理上依旧别扭,但至少行动上可以找到参照。他指了指走廊深处,那里同样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两人开始沿着这倒悬的走廊向前游动。手电光扫过两侧的舱壁,上面原本可能有的舷窗都被厚重的沉积物封死。一些私人物品——锈蚀的匕首、开裂的陶碗、甚至是几枚锈结成团的铜钱——散落在“地面”(原天花板)上,覆盖在淤泥里。
空气(或者说水)中那股焚香混合霉变的气味,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而且还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味道。这味道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从走廊深处飘散过来,仿佛源头就在前面。
游了大约十几米,走廊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舱室门口。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空洞的门框。门框的木质发黑,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
阿吉游近门框,用手抹开上面的沉积物。那些图案显现出来,并非船体结构常见的榫卯标记,而是一些扭曲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符文,中间夹杂着海浪和骷髅的图案,与之前在外面发现的“鬼王座”阴牌上的风格隐隐相似。
“是暹罗的符文……”云梦谣辨认着,“像是某种……镇守或者隔绝的咒文。”
为什么要在一个普通水手卧舱外的门框上,刻印这种东西?
阿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提高警惕,然后率先游入了这个倒悬的舱室。
舱室内部比走廊更加凌乱,到处都是坍塌的木板和破碎的杂物。手电光四下扫射,很快,两人几乎同时将光柱聚焦在了舱室中央。
那里没有床铺,也没有常见的家具。只有一个用暗红色、仿佛浸过血的木头打造的……神龛?
那神龛约半人高,样式古朴诡异,形制与中原或闽粤沿海常见的神龛截然不同,带着浓郁的南洋风格。神龛同样是倒置的,“底座”朝着他们此刻的“上方”,而龛门则朝向“下方”的淤泥。龛门紧闭着,上面同样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暹罗符文,以及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狰狞的三头六臂邪神像——正是“鬼王座”!
神龛静静地矗立在这倒悬的死亡空间里,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邪异与不祥。那股檀香腐朽的气味,正是从这神龛中隐隐透出。
阿吉和云梦谣游近一些,手电光集中在紧闭的龛门上。门缝处似乎被封死了,用一种黑褐色的、像是混合了油脂和泥土的物质。
“这里面……供奉着什么?”云梦谣的声音透过水流传来,带着一丝颤抖。
阿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神龛前方的“地面”上。那里,在厚厚的淤泥中,似乎半埋着什么东西。他小心地拨开淤泥,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的金属托盘。托盘同样是倒置放着,里面残留着一些黑灰色的、板结的灰烬。
是香炉。
一个倒置的、用来供奉这邪异神龛的香炉。
在这艘沉没百年的海盗船深处,在一个完全倒置的舱室里,竟然存在着一个如此完整、如此诡异的暹罗邪神祭坛!这远远超出了一般海盗信奉妈祖或关公的范畴。
郑殃,这位海盗王,他和他的“海王号”,究竟隐藏着多少与南洋邪术相关的秘密?
而这一切,与他们要找的“定魂引”,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阿吉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那紧闭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龛门,缓缓探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或许就在这倒悬的往生祭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