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太后刚礼完佛，由贴身大姑姑搀扶着从佛堂走出，便见殿外廊下安静地候着一位年轻女子。
太后微微蹙眉，今日并非命妇朝觐之日，宫外女子若无特召，轻易不得入内。
“那是谁家女眷？”
身旁侍立的大姑姑连忙上前一步，凑到太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耳语了几句。
太后的握着佛珠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女子身上时，已带上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追忆，有痛惜，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愧疚。
原来是她……那个孩子的女儿。
许多年前，那位后来因谋逆被诛的公主，在其生母势弱时，曾被送到她膝下抚养过几年，直到七岁才回到亲生母亲身边。
那几年，她是真心将那聪慧伶俐的小女孩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的。
即便后来物是人非，宫闱倾轧，那份情谊也始终埋藏在心底，成了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骨血，她的外孙女。
太后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往常的雍容与克制。
她缓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季澜姗：“季家丫头，今日哀家并未传召，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季澜姗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清晰而沉稳：“臣女季澜姗，冒昧惊扰太后凤驾，实乃有要事禀报，关乎皇室血脉，关乎江山社稷。”
她侧身示意，早已候在殿外的琬婷，在两名宫人的引导下，低着头走了进来，跪伏在季澜姗身旁。
太后看着那身形瘦弱、小腹却明显隆起的女子，眉头微蹙，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但依旧不动声色：“此女是？”
季澜姗抬起头，直视着太后，一字一句道：“回太后，此女名唤琬婷，原是织造司宫女。数月前蒙皇上临幸，已怀有龙裔。”
皇后把持后宫，残害皇嗣之事，她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年事已高，又因为之前公知的事情受到了牵连，实在是不愿再多涉纷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一个怀有龙种的宫女被带到她面前……
季澜姗不待太后发问，便开门见山，“太后娘娘，皇后与国舅把持朝政后宫多年，其势滔天。若长此以往，臣女斗胆妄言，他日这江山的姓氏是否和皇后改姓高尚未可知。”
季澜姗的话让旁边侍立的大姑姑都吓得脸色发白，但她却毫无惧色，声音斩钉截铁：“琬婷和她腹中的皇子，便是皇后残害皇嗣、意图独揽大权、动摇国本的确凿证据！太后娘娘，若您不想看到萧氏皇权旁落，不想看到多年后这天下改姓了高，那么，现在就是拨乱反正的最好时机！请太后娘娘，为皇上，为这皇室江山做主！”
外戚专权，皇权旁落，这是历代王朝衰亡的征兆！
太后沉默了许久，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琬婷压抑的抽泣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终于，太后缓缓开口，“起来吧，这件事，哀家知道了。”
晚间时候，薛府的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薛钰涵过分苍白的脸。
他靠在软枕上，气息微弱，眉宇间带着病态的倦怠，俨然一副油尽灯枯之象。
季澜姗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走近，在榻边坐下。
她没有立刻喂药，而是先执起他微凉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指尖传来的脉象沉细欲绝，正是她之前用药物精心伪装出的效果。
她垂眸细品了片刻，确认无误后才松开手。
“喝了它吧。”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薛钰涵依言，就着她的手，将那苦涩的汁液一口口咽下。浓重的药味让他喉间不适，忍不住侧过头，压抑地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因这咳嗽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
季澜姗见状，放下空碗，极其自然地抽出袖中的素白帕子，伸手替他擦拭唇角沾染的药渍。
帕子上带着清冽的花草香气，薛钰涵抬眸，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上。烛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没想到，你竟如此精通药理。”
季澜姗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收回帕子，重新执起他的手腕，再次搭上脉搏，感受着药力作用下脉象的细微变化。
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自嘲还是陈述：“久病成良医罢了。”
她的指尖在他腕间停留，能感受到皮肤下血脉的微弱跳动，“若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在这虎狼环伺之地活下去？”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虎狼环伺”指的不仅是薛府，更是整个危机四伏的朝堂，以及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夹杂着血仇、算计、被命运捉弄的情愫，以及此刻因共同目标而暂时捆绑在一起的微妙同盟。
一切尽在不言中，却又暗潮汹涌。
她的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通报声，宫里来了使者，是来颁赐陛下赏赐的血燕，并奉旨探望病中的薛相。
薛钰涵与季澜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薛钰涵被搀扶着来到前厅，对着那捧着锦盒的太监虚弱地行礼谢恩，他认得眼前的太监，皇上身边最得权势的大太监的徒弟，亦是高嵩的眼线。
“薛相快快请起，您身子不适，这些虚礼就免了。”小太监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薛钰涵的气色，见他果然面色灰败，气息奄奄，心中暗喜。
他上前一步，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色泽莹润的血燕，语气带着殷勤：“陛下挂念薛相身体，特赐下这极品血燕，命咱家亲眼看着薛相用下，也好回去向陛下复命，让陛下安心啊。”
薛钰涵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之色，在季澜姗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用银匙舀起一小块炖好的燕窝，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