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碎星回廊的过程,比预想中更加漫长且艰难。幽冥星海边缘区域的混乱引力与空间褶皱,如同无形的水草,不断缠绕、阻滞着幽影星舟的前行。尽管有星轨长老提供的相对安全路径,但宇宙环境的瞬息万变,依旧让航行充满了不确定性。
陈石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沉睡的疗伤状态。生机源液和星岩苔只能勉强稳住他肉身崩溃的趋势,对于灵魂的创伤与那如影随形的归墟侵蚀,效果微乎其微。他如同行走在一条纤细的钢丝上,一边要引导混沌龙魂之力修复千疮百孔的经脉与魂魄,一边又要时刻警惕、压制着识海中那方寂静旋转的灰色漩涡,防止其寂灭气息过度扩散,反噬自身。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他对于归墟之力的掌控,反而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提升。至少,他现在能够勉强控制那“物质甄别”的感知范围,不至于时刻被动接收外界万物那令人沮丧的“衰变”信息。他也开始尝试,在确保自身意识绝对主导的前提下,主动引导一丝归墟之力,去“沉寂”体内那些最顽固的、源自“源头”意志侵蚀的残留污染。过程依旧痛苦,如同以钝刀剜肉,但每清除一丝,灵魂的负担便减轻一分。
岩烈和星瞳轮流操控星舟,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岩烈偶尔会离开星舟,在相对安全的区域,以龙族战技清理一些挡路的较小陨石,或者捕捉几头在星海边缘游弋的、能量尚可的低阶星兽,作为补给。星瞳则凭借星灵族的天赋,不断修正航线,避开那些能量异常狂暴或隐藏着空间陷阱的区域。
银辉长老带领的星辉之民们,则抓紧一切时间,利用星舟上简陋的设备,进一步修复和强化这艘他们赖以生存的方舟。陈石偶尔“甄别”出的稀有材料,被他们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融入星舟的阵法与结构中。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航行中流逝。约莫过了近一个月,前方那永恒黑暗的星空背景,终于开始出现变化。稀疏的星光逐渐变得密集,虽然大多依旧黯淡,却多了几分“生机”。远处,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散发着各色光晕的星云与尘埃带。
“我们即将离开幽冥星海的外围区域,进入‘流云星域’的边界了。”星瞳看着星图上逐渐清晰的标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陈石也被唤醒,在岩烈的搀扶下走到舷窗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与幽冥星海死寂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的星空色彩更加丰富,深紫、暗红、幽蓝的星云如同泼洒的颜料,缓慢地流转、变化。无数大小不一的星辰碎片、废弃的人造星体、甚至一些奇特的、如同水母般漂浮的宇宙生物,构成了这片星域独特的“地貌”。虚空中,偶尔能看到其他星舟的流光一闪而逝,速度极快,行迹诡秘,充分体现了此地的“混乱”特质。
“根据星图和信息碎片记载,流云星域没有统一的秩序,由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商会、海盗团以及独立城邦割据。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实力为尊。”星瞳介绍道,“我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获取信息,补充物资。”
所谓“安全”,在此地往往意味着足够的混乱和足够的隐蔽。
幽影星舟开启了最大程度的隐匿阵法,如同一条融入背景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流云星域。他们避开了几处标注有大型势力盘踞的星辰,也绕开了一些能量波动异常混乱、疑似空间风暴源头的区域。
最终,星瞳根据零散的信息,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处名为“暗礁星带”的区域。这里由无数破碎的星辰和废弃的太空站残骸组成,地形复杂,引力混乱,是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情报买卖和逃亡者藏身的理想场所。
小心翼翼地在密布“暗礁”的星带中穿行了数日,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一个依托于一颗巨大死寂行星引力场、由无数星舰残骸和人工平台拼接而成的、庞大而杂乱的无名太空城。
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漂浮的垃圾场与黑市的混合体。各种奇形怪状的星舟如同苍蝇般围绕着它起降,平台上灯火通明,却又透着一股廉价的喧嚣与藏污纳垢的混乱气息。能量护罩时明时暗,显然维护得并不用心。
“这里就是‘破浪坉’,流云星域边缘最有名的黑市之一。”星瞳低声道,“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但危险也无处不在。”
陈石点了点头,他的神识虽然因伤势受限,但依旧能感受到那太空城中传来的无数驳杂、混乱、且大多充满恶意的气息。化神境在这里似乎并不罕见,甚至有几道晦涩的气息,让他都感到一丝威胁。
“岩烈,星瞳,你们随我下去。银辉长老,你们留守星舟,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接应。”陈石吩咐道。他需要亲自接触这片星域,了解这里的规则。
三人稍作伪装,收敛了自身过于独特的气息(尤其是陈石的混沌龙威与寂灭感),乘坐一艘小型的登陆艇,离开了幽影星舟,朝着那名为“破浪坉”的太空城飞去。
登陆的过程并不愉快。混乱的航道,蛮横的插队,以及港口守卫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敲诈,都让岩烈眉头紧锁,拳头几次握紧又松开。陈石则平静地缴纳了一笔不菲的“入场费”,换取了三枚粗糙的、散发着劣质能量波动的临时身份牌。
踏入破浪坉的内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劣质燃料、各种种族体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街道(如果那些连接着不同残骸平台的狭窄金属通道可以被称为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贩卖的东西从最低级的能量块、修复零件,到明显来路不明的功法玉简、被通缉的星盗装备,甚至还有一些被关在笼子里、眼神麻木的异族奴隶。
叫卖声、争吵声、以及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打斗声不绝于耳。各种奇形怪状的种族穿梭其间,有人族,有兽首人身的,有浑身覆盖鳞甲的,甚至还有一些纯粹的能量生命体,它们大多眼神警惕,行色匆匆。
陈石三人的到来,吸引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尤其是星瞳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和独特的星灵气息,以及岩烈那即便收敛也难掩的彪悍龙族体魄,都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几道隐晦的神识试探性地扫过,但在触及陈石那看似虚弱、实则内蕴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深邃死寂的气息时,都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
陈石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摊位。他悄然运转起一丝归墟之力,进行着“物质甄别”。大部分货物在他“眼”中都呈现出快速衰败的虚像,价值低廉。但偶尔,也能发现一两件被尘埃掩盖、或是能量波动被刻意扭曲的“好东西”。
他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带着岩烈和星瞳,如同真正的游客般,在混乱的集市中穿行,耳朵却捕捉着周围零散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黑骷髅’星盗团前几天栽了,据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整个团都被抹掉了……”
“……‘天机阁’最近在高价收购关于‘古幽冥’遗迹的消息,谁知道内幕?”
“……嘿,东区那边新来了几个‘暗蚀’的家伙,神神秘秘的,出手阔绰,但感觉邪门的很……”
“……流云商会和血刃团又杠上了,看来这片星域又要不太平了……”
信息杂乱,真伪难辨。但“暗蚀”二字,让陈石的目光微微凝滞。果然,暗蚀星龙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这里。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由一艘废弃商船改造而成的酒馆。里面烟雾缭绕,喧嚣震天。陈石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几杯此地特有的、味道刺激的“燃星酒”。
岩烈一口灌下,被那辛辣的口感呛得直皱眉。星瞳只是浅尝辄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陈石则慢慢啜饮着,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捕捉着酒客们的谈话。
“……妈的,这次跑‘碎星带’亏大了,差点被那群发疯的星骸兽给埋了……”
“……星骸兽?那玩意儿除了硬点,有啥油水?”
“……嘿,这你就不懂了。有些老饕就喜欢那口‘死寂’味儿,据说对修炼某些阴邪功法有帮助。而且,运气好还能找到它们体内凝结的‘寂灭晶核’,那玩意儿在黑市可是有价无市!”
“……寂灭晶核?吹吧?那得是兽王级别的才有可能凝结吧?”
“……爱信不信!老子亲眼见过有人出手一颗,换了一件天阶法宝!”
寂灭晶核?陈石心中一动。星骸兽是“源头”力量催生的衍生物,其体内若真能凝结晶核,很可能蕴含着一丝精纯的寂灭或归墟属性的力量。这对如今的他而言,或许比任何疗伤圣药都更有吸引力!
他正思索着,酒馆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煞气扑面而来。一伙身着杂乱铠甲、身上带着新鲜伤痕的修士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独眼大汉,气息彪悍,赫然是化神中期。他们旁若无人地走到柜台前,将几个还在滴着暗蓝色血液的、布满骨刺的狰狞头颅扔在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板,老规矩,换酒!”独眼大汉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亡命徒的嚣张。
酒馆内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喧嚣,但不少目光都隐晦地投向了那几颗头颅,带着忌惮与贪婪。
“是‘血狼团’的人,他们又去猎杀星骸兽了……”有人低声议论。
“看那头颅,至少是统领级别的星骸兽,他们这次收获不小啊……”
陈石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几颗头颅上。在他的归墟感知中,这些头颅内部,确实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寂灭气息,虽然驳杂,但对他而言,如同黑暗中看到了萤火。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他放下酒杯,对岩烈和星瞳使了个眼色,起身朝着那伙刚刚坐下的“血狼团”成员走去。
独眼大汉察觉到有人靠近,独眼凶光一闪,看了过来。当他看到陈石那苍白虚弱的面容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但目光扫过陈石身后的岩烈和星瞳时,又多了几分凝重。
“有事?”独眼大汉语气不善。
陈石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我对你们猎杀的星骸兽残骸,尤其是可能存在的晶核,感兴趣。开个价。”
独眼大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陈石几眼,嗤笑道:“小子,看你病恹恹的,口气倒不小。星骸兽的残骸,尤其是晶核,可不是你这种……”
他话未说完,陈石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灰蒙蒙、仿佛能吞噬周围光线的气流悄然流转。那气流并未散发出任何能量波动,却让独眼大汉以及他身旁的同伴,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冰冷,仿佛自己的生命之火都在那气流面前变得摇曳不定!
独眼大汉的脸色猛地变了,那丝不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警惕与一丝惊惧。他看不透这缕气流是什么,但那绝对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且极度危险的力量!
“……阁下,想要什么级别的?”独眼大汉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恭敬了几分。
陈石收起那缕归墟之力,淡淡道:“最好是兽王级别,或者能量最精纯的。价格,不是问题。”
他手中出现一枚得自星髓矿脉、品质极高的星辉水晶,精纯的星辰能量让周围空间都微微荡漾。
独眼大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权衡。他沉吟片刻,道:“兽王晶核我们没有,那玩意儿可遇不可求。不过……我们这次运气不错,在一头接近兽王级别的统领体内,找到了一颗残缺的‘寂灭之心’,虽然能量流失严重,但本质极高。只是……此物有些邪门,我们不敢长时间持有。”
寂灭之心?陈石心中一动,这名字似乎比寂灭晶核更贴切。
“拿来一看。”
独眼大汉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被层层符文封印的金属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精纯而冰冷的寂灭气息弥漫开来,让整个酒馆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盒子中央,一颗约莫鸽卵大小、通体灰暗、表面布满天然裂痕、内部仿佛有灰色星璇在缓慢旋转的晶体,正静静躺着。
在陈石的归墟感知中,这颗“寂灭之心”如同一个微型的归墟原点,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虽然残缺,但其本质,甚至比他识海中那初生的归墟之域还要纯粹!若能吸收……
他强压下心中的渴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可以。你要什么?”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陈石用三枚高品质的星辉水晶和一瓶对化神修士疗伤有奇效的丹药,换取了这颗残缺的“寂灭之心”,以及血狼团手中所有星骸兽统领级别的残骸。
交易完成,血狼团的人如同送走了瘟神,迅速离开了酒馆。
陈石将“寂灭之心”小心收起,感受到盒子那冰冷的触感,心中稍定。有了此物,他或许能找到加速修复归墟之域、甚至平衡其副作用的方法。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酒馆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全身笼罩在灰袍中、气息若有若无的身影,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场交易。当陈石取出那缕归墟之力时,灰袍下的目光,骤然亮起了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寂灭……归墟……有趣……看来,这次来破浪坉,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灰袍人低声自语,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陈石似有所觉,眉头微蹙,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空荡的桌椅。
“我们该走了。”他感觉到一丝不安,对岩烈和星瞳说道。
三人迅速离开了喧嚣而危险的酒馆,朝着登陆艇停泊的港口走去。流云星域的混乱,才刚刚向他们展露冰山一角。而那颗残缺的“寂灭之心”,又将给陈石带来怎样的变化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