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和景象,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有千差万别。有些人一生都在追逐权力和地位,认为只有登上朝堂高位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另一些人则在山水之间,在云雾缭绕的松林和竹林中,品味出生命的真正意义。
在云雾中饮酒,在松林里煮茶,又何必一定要在銮坡上侍奉宴会呢?在山林下着书立说,在花鸟间吟诗作对,又何须在凤沼中挥毫泼墨呢?这其中所隐藏的,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选择,更是对生命价值的深刻洞察和领悟。
记得当年游览黄山时,曾见到一处奇特的景致:在云雾缭绕的地方,竟然有一位老者独自携带美酒坐在峰顶。当云雾飘来时,他便悠然地饮上一杯;当云雾散去时,他便静静地眺望千山万壑。我好奇地询问他,他微笑着回答道:“这云雾乃是天地间的美酒,我以人间的酒来应和它。”
继续下行到半山腰的松林,我又看到在竹棚下有人正在煮茶,松涛声与茶水沸腾的声音相互交织,清新的茶香随着山风四处飘散。就在那一刻,我忽然领悟到:这样的清闲和欢乐,岂是在銮坡上侍奉宴会所能比得上的呢?宫廷的宴饮固然是极尽奢华,但在那里必须谨守礼仪,如履薄冰,又何曾有过像这样与天地一同沉醉的自在呢?
我深深地知晓在山林中着书立说的乐趣。曾经,我在探访浙东古镇时,偶然遇见了一位老儒生。他居住在简陋的小巷里,却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撰写史书。在他的院子里,花开花落,鸟儿来去,这些自然景象都被他融入了自己的文章之中。
当我问他为何不谋求将自己的着作刊印于翰林院时,老人指着窗前的梅树说道:“我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就如同梅花的香气自然散发一样,又何须得到凤沼的认可呢?”他的书稿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公之于众,但在着书的过程中,他与花鸟相伴的那份悠然自得,早已超越了所有的功利考量。
这并不是退隐主义的自我欺骗,而是对生命本真的回归。銮坡凤沼固然代表着一种社会成就,但如果将其视为唯一的价值尺度,那就如同笼中的金丝雀一般,虽然得到了珍贵的食物,却失去了整个广阔的天空。
而那些在云水之间饮酒、在松篁之下煮茶的人,他们并非否定世俗的成就,而是开辟了另一重价值维度。在这个维度里,生命的丰盈不再由外部的标准来衡量,而是取决于心灵与自然交融的深度。
回顾历史长河,我们会发现那些真正能够留下不朽印记的人,往往是那些能够在庙堂与山林之间自由穿梭的人。苏轼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在担任翰林学士时,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而当他被贬谪到荒野之地时,却又能豁达地写下“夜饮东坡醒复醉”这样的词句,这些都成为了他文学创作中的经典之作。
同样,王维也是如此,他半官半隐,既领略过“九天阊阖开宫殿”的巍峨壮丽,也领悟过“独坐幽篁里”的幽深静谧。他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们超越了单一的价值束缚,在多个维度上展现出了生命的绚烂多彩。
然而,现代人却常常陷入“内卷”的焦虑之中,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将生命的价值仅仅寄托在某一个单一的赛道上。实际上,天地如此广阔,生活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即使我们身处在繁华的都市之中,也可以在阳台上种花养草,享受那片刻“花鸟间得句”的闲适;在工作之余,我们还可以与朋友一起去郊外游玩,体验“云水中载酒”的豪放不羁。关键并不在于我们身处何地,而是在于我们是否能够在内心深处保留那一片云水松篁般的宁静与自由。
真正的高贵,不是地位的高低,而是灵魂的丰俭;真正的成功,不是得到多少认可,而是能否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銮坡侍宴是一种人生,云水载酒也是一种人生;凤沼挥毫是一种成就,花鸟得句也是一种成就。生命本该如山水画,既有峻岭也有平湖,既有浓墨也有留白。
当我们能在杯酒中尝出云水的味道,在茶香里品出松篁的清韵;当我们在书斋写作如在山林,在花鸟间感悟如对圣贤——那时我们便真正超越了环境的限制,达到了“无处不山林,无时非云水”的境界。
此乃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