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崖的雾是灰黑的。
比白虎岭的灰白更沉，像掺了墨，压在崖边，风一吹，就裹着碎石往崖下滚，“哗啦啦”的响，像无数个没来得及散的魂在哭。崖边的石头上缠着旧绳索，有的断了半截，有的还留着指痕——是前代“孙悟空”被逐时抓过的痕迹，指甲抠进石缝里，留下暗褐的印，像没干的血。
悟空站在崖边，背对着唐僧。他的手还是半透明的，紧箍在头上不烫了，却像长在肉里，连动一下都觉得沉。铁棍被他放在脚边，棍身上的淡红痕迹还在，是之前“不甘”的残留，风一吹，就飘起一点细雾，很快被灰黑雾吸走。
“该念了。”八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麻木得像块石头，控制锁泛着灰黑的光，和雾融在一起，“‘逐徒’的台词，符上写好的，别拖。拖久了，他们会让紧箍勒你，像上次勒我一样。”
唐僧摸了摸怀里的符纸。纸已经不烫了，却变得更脆，红笔字新添了几行，比之前的更刺眼：“逐徒台词：‘你野性难驯，屡伤无辜，吾不能留你，速速离去，不得再随！’念毕，悟空需留5%‘不甘’于铁棍，为‘宝象国归队’节点锚定。”
“连台词都写好了……”唐僧的手指发颤，符纸的脆边割得手心疼，“你们到底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连说什么话，怎么说，都要管吗？”
沙僧的骷髅项链突然亮了点淡蓝的微光。不是之前的震动，是缓慢的、有节奏的闪，像在“记录”情绪。“是‘锚定’。”他声音低得像呢喃，蓝光照得他脸上的鳞片泛白，“留5%‘不甘’在铁棍上，等你在宝象国遇险，这‘不甘’就会引他回来——还是‘剧本’，连他回来的路，都画好了。”
风突然变大了。
灰黑雾裹着碎石砸在悟空背上，他没躲，也没回头。半透明的肩膀抖了一下，不是冷，是最后一点没被收割的“不甘”在跳，像快灭的火星。“念吧。”他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散了一半，“我知道你不想，但你不得不念。和我不得不走一样，都是‘流程’。”
唐僧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怀里的符纸像有重量，压得他胸口发闷——那些台词不是他想说的，是“系统”灌给他的，是观测员等着听的“流程话术”。他看着悟空的背影，看着他半透明的手攥成拳，指甲也快抠进掌心，突然想起五行山时，他解开符咒的那一刻，悟空眼里的光。
现在那光没了。只剩一片死寂。
“你……”唐僧的声音终于挤出来，带着颤，“你野性难驯，屡伤无辜，吾不能留你……”
每说一个字，他的手指就往掌心掐深一分，石屑嵌进肉里，疼得他眼眶发酸。他不想念，却控制不住——符纸在发烫，像有东西在里面催他，像观测员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嘴，等着他念完最后几个字。
“速速离去，不得再随！”
最后一句念完的瞬间，雾里传来机械的“滴”声。
是观测员的声音，比之前更冷，带着“完成任务”的机械感：“逐徒台词确认，情绪锚定成功！悟空‘不甘’留存5%，铁棍已记录定位。‘三打-逐徒’节点闭环，下一节点：宝象国，触发奎木狼‘噩梦道’，收割‘哀伤’情绪。”
悟空终于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睛里连之前的死寂都淡了，只剩一片空茫。他弯腰，捡起脚边的铁棍，手指在淡红痕迹上摸了摸——那是他最后一点“不甘”，现在成了“定位器”，成了他不得不回的理由。
“这铁棍……”悟空把铁棍递向唐僧，半透明的手指碰到唐僧的手时，像碰了块冰，“你拿着。等你需要‘救’的时候，它会‘叫’，会引我来。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按‘剧本’来。”
唐僧没接。他看着那根铁棍，看着上面的淡红痕迹，突然想起在黑风山，悟空用它砸管道的样子；在平顶山，他用它挡紫金葫芦的样子。现在这根铁棍，成了拴住悟空的另一根“链”，比紧箍更狠，因为它拴的是“希望”——假的希望。
“我……”唐僧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悟空打断。
“不用说了。”悟空收回手，把铁棍扛在肩上，转身往崖下的小路走。他的脚步没什么劲，半透明的身影很快被灰黑雾裹住，只留下一句很轻的话，飘在风里：“别太当真。我们都是棋子，走哪步，不由自己。”
沙僧的项链暗了下去。淡蓝的微光消失，只剩骷髅头在雾里泛着惨白的光，像刚记录完最后一组“情绪数据”。“他走了。”沙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按‘剧本’，我们三日后会到宝象国，你会被奎木狼抓，然后铁棍‘叫’，他回来‘救’你。”
八戒拎起钉耙，往崖下的路走。他的控制锁灰黑光暗了，像完成了“配合”任务，脚步比之前更沉：“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宝象国的‘哀伤宝石’还等着我们去‘送’呢。国王的眼泪，奎木狼的‘噩梦道’，都是早就备好的‘情绪罐’，我们不去，他们会找别人去。”
唐僧站在崖边，看着悟空消失的方向。灰黑雾还在滚，碎石还在往下掉，风里的“哭”声还在，却没了悟空的背影。他突然蹲下来，捂住脸——不是哭，是疼，是掌心的伤口在疼，是心里的“愧疚”在疼，可这“愧疚”也像被观测员记录着，成了“数据”的一部分。
怀里的符纸又飘出一行新字，红笔字歪歪扭扭，像在催：“即刻前往宝象国，不得延误。‘噩梦道’需‘唐僧恐惧’预热，为‘哀伤宝石’量产备能。”
“恐惧预热……量产……”唐僧慢慢站起来，把符纸攥成一团，扔进崖下的雾里。纸团没飘多久，就被灰黑雾吸得没了踪影，像从未存在过。
他捡起悟空留下的铁棍。棍身是凉的，淡红的痕迹还在，像悟空最后一点“不甘”没被吸走。他握紧铁棍，突然明白——这“行者之狱”从来不是一座崖，一道岭，是这整个“剧本”，是这双看不见的手，把他们困在里面，走了这步，还有下一步，永远没有尽头。
雾里的灰黑慢慢淡了点。
宝象国的方向飘来一丝淡紫的光，像奎木狼“噩梦道”的引，若隐若现。八戒和沙僧已经走了很远，身影在雾里只剩两个小点。唐僧深吸一口气，握紧铁棍，跟着他们往那淡紫光的方向走——他知道，这不是选择，是“流程”，是他不得不走的路。
只有崖边的旧绳索还在。
断了半截的绳头在风里晃着，像在提醒：下一个被逐的，可能是八戒，是沙僧，也可能是他自己。而这整个取经路，不过是一场用“情绪”和“魂”铺成的、永不停歇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