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春天,北京城的杨柳才刚刚抽出些许新绿,但来自帝国边疆的急报,却如同凛冽的北风,一次次吹散了初春的暖意,将沉重的阴霾笼罩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上。
我虽身处北镇抚司诏狱的深处,但那些通过特殊渠道传递的邸报和密文,依旧能将外界的惊涛骇浪,投射到这方寸之地的阴影中。骆养性似乎有意让我知晓这些,或许是为了施加压力,或许是为了彰显其掌控全局的地位。
邸报上的文字冰冷而残酷:
* 辽东:皇太极麾下的后金铁骑频频叩关,锦州、大凌河一线压力巨大,守军疲于奔命,粮饷捉襟见肘。更有密报称,蒙古诸部亦有异动,与后金眉来眼去,边关形势岌岌可危。
* 西北:陕西、山西等地旱蝗肆虐,流民遍地,小股乱民揭竿而起,虽未成气候,却如野火燎原,剿不胜剿。
* 中原:漕运不畅,运河沿线盗匪蜂起,加之连年加征的“辽饷”,民怨沸腾,各地府库空虚,捉襟见肘。
真正的内忧外患!朝廷焦头烂额,崇祯皇帝日夜忧劳,脾气愈发暴躁多疑。朝堂之上,战与和、剿与抚的争论不休,党争倾轧愈演愈烈。在这种空前紧张的氛围下,任何内部的“不稳定因素”都会被无限放大,必须被迅速、彻底地铲除。
我立刻意识到,这宏大的时局,正深刻地影响着我的命运。骆养性对王体乾余孽的追查,不再仅仅是锦衣卫内部的权力清洗,更被赋予了“肃清内奸、稳固后方、支援辽饷”的政治正确性。我的“利用价值”在骆养性眼中,或许正急剧攀升——他需要我更快、更狠地挖出王体乾的罪证,以便他迅速结案,向皇帝展示能力,同时将王体乾势力掌控的潜在财富(如私矿收益)充入辽饷,解燃眉之急。
但与此同时,我的危险性也在同步倍增。一旦王体乾的案子被抬到“通敌资辽”的高度,那么作为关键证人和查案利器的我,知道的“太多”,就成了原罪。骆养性在利用我达成政治目标后,为了灭口和独占功劳,将我牺牲掉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果然,没过几天,骆养性通过暗使传来了新的、更加急迫的指令。指令要求我,必须在半月之内,梳理出王体乾余孽通过私矿、漕运向辽东输送物资(尤其是乌银)的完整证据链,并锁定关键案犯的藏匿地点,为下一步“雷霆收网”做准备。语气之强硬,时间之紧迫,前所未有。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我的肩头。我夜不能寐,在灯下反复推敲那些卷宗和口供,试图拼凑出骆养性想要的“完美”证据链。但越是深挖,我越是感到心惊。线索看似清晰,指向王体乾旧部,但每当接近核心时,总会出现一些模糊的断层,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抹去关键的痕迹。这让我之前的设想——制造平衡僵局——变得异常困难。对手比想象的更狡猾,而骆养性给我的时间又太短。
更让我不安的是,在一次看似偶然的卷宗调阅中,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份被刻意边缘化的旧档,里面隐约提及,数年前,在王体乾权势熏天时,骆养性曾与其有过一段“密切”的合作期,共同处理过几桩涉及边镇将帅的敏感案子……虽然记录语焉不详,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骆养性如此急切地想将王体乾势力连根拔起,是否也包含着撇清自身、消灭旧日痕迹的意图?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个知道(或可能查出)他某些“旧事”的人,在他眼中的危险程度,恐怕比王体乾的余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种内外交困、心神不宁之际,一天深夜,那名暗使再次悄然而至。他带来的不是指令,而是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杜千户,镇抚大人密令:辽东前线急报,后金可能于近期有大动作。兵部与司礼监已密议,欲派遣精干人员,以特殊身份潜入辽地,侦察敌情,并……设法接触可能与王体乾案有牵连的边镇人员。镇抚大人认为,千户你曾效力辽军,熟悉边情,或可……担此重任。命你早作准备。”
潜入辽东?侦察敌情?接触边镇人员?
我听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冰冷,又骤然滚烫!
这已不再是查案,而是九死一生的间谍任务!骆养性这是要将我最后的价值榨取干净,直接推向最危险的前线!成功了,功劳是他的,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失败了,我便悄无声息地葬身塞外,所有秘密随之湮灭。
然而,在这极度的危险之中,我却又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离开京城,脱离骆养性的直接掌控! 在广阔的辽东,在混乱的战场上,或许……或许能找到摆脱控制、甚至与蕙兰远走高飞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但比起在诏狱里坐以待毙,这至少是一条需要搏命去闯的路。
我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战马嘶鸣和烽火燃烧的声音。个人的生死恩怨,与帝国的存亡危局,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将我推向了一个更加凶险,却也蕴含着一丝决绝生机的十字路口。
是继续做骆养性手中注定被舍弃的刀,还是冒险一搏,在边关的烽火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血饕餮”,冰冷的刀柄,传来一丝令人心悸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