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那番关于海外仙山与不死药的瑰丽描述,如同最顶级的致幻剂,精准地注入了嬴政因疾病和对死亡的恐惧而变得异常脆弱的中枢神经。仙山、白玉黄金宫阙、纯白仙兽、尤其是那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这些意象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编织成一个足以让他无视一切现实阻碍的终极幻梦。
御书房里,当李斯等少数还能保持理智的务实大臣,试图委婉地提醒皇帝此事过于虚无缥缈,耗费巨大,恐非善举时,嬴政那刚刚因憧憬而泛起红光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
“卿等之意,是朕之德不足以感召仙山?还是朕之威不足以慑服海怪?!”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横,“长生之事,关乎社稷永固,岂是寻常物力所能衡量?徐福既有缘法,朕自当助其成事!毋再多言!”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劝谏的通道。李斯等人只能将忧虑埋在心里,默默地看着皇帝在这条看似荒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绝对皇权面前,即便是李斯这样的重臣,也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嬴政的意志,再次化作了帝国最高效(也最冷酷)的行动力。一道道加盖着皇帝玉玺的诏令,从咸阳宫飞出,发往帝国东部沿海的各郡县,尤其是齐、燕故地。
诏令的内容,让接到命令的沿海官吏们都有些瞠目结舌,但又不敢有丝毫怠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求长生仙药,通达海外神山,特命沿海各郡,即刻征调如下人、物:
一、童男童女各三千,需年岁相当,容貌端正,身体健康,无有残疾。(数字或有夸张,但规模绝对庞大)
二、熟练工匠五百人,涵盖木工、铁匠、织工、陶工等各业。
三、善射之士三百人,携强弓硬弩,以备不测。
四、楼船十艘(或更多),务求坚固高大,适於远航。
五、粮秣需备足三年之需;衣物、药品、淡水……皆需大量预备,不得有误!”
这道诏令,在沿海地区掀起的波澜,丝毫不亚于征发民夫去修长城!
指定的某个大型港口(可能在琅琊或附近),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变成了一场巨大悲剧的集合点。
来自各地、被强行征集的童男童女们,在官吏的押送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源源不断地被送到这里。他们大多在十岁上下,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此刻却要面对与亲人的永诀,奔赴那吉凶未卜的茫茫大海。
港口边,哭声震天!
“儿啊!我的儿啊!让娘再看你一眼!” 一个妇人发疯般地想冲破官兵的阻拦,去拉自己儿子的手,却被无情地推倒在地。
“囡囡!我的囡囡!你这一去,叫为娘怎么活啊!” 另一位母亲紧紧抱着女儿,死也不肯松手,直到被如狼似虎的差役强行掰开手指。
孩子们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家,离开爹娘,要去那听说有吃人大鱼的海上。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呼喊着父母,那凄厉的哭喊声,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他们的父母家人,跪在尘埃里,磕头作揖,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有官吏冷漠的呵斥和驱赶。帝国的律法和皇帝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幕,无情地碾碎了无数家庭的希望和幸福。
与此同时,各类物资也在紧张地调配、装船。巨大的楼船(一种有多层甲板、适合近海航行的大型船只)停泊在港口,工匠和役夫们忙着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衣物、一坛坛淡水和药品搬运上船。那些被征召的工匠和射手,也大多愁眉不展,他们对这次远航的目的心知肚明,内心充满了对未知海洋的恐惧。
在这场人间悲剧的映衬下,此事的“总导演”——徐福,却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他穿着崭新的“法袍”(或许比觐见皇帝时更华丽),在各级沿海官吏的簇拥下,巡视着集结完毕的船队和人员。
他看着那数千名面带泪痕、眼神惶恐的童男童女,心中或许毫无波澜,甚至可能将其视为献给“海神”或取悦“仙人”的必要祭品(在他的逻辑里)。他看着那装满物资的楼船,仿佛看到的不是民脂民膏,而是他通往“成功”的阶梯。
“陛下洪福齐天,此次东行,必能抵达仙山,求得灵药!”徐福对着咸阳方向,遥遥一拜,演技依旧在线。周围的官吏们纷纷附和,尽管他们中许多人内心可能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一切准备就绪。
在一个雾气初散、朝霞满天的清晨,庞大的船队即将起航。童男童女、工匠、射手们,在官吏的驱赶下,如同货物般被分配、驱赶上不同的楼船。最后的哭喊声、告别声被海风的呼啸和官吏的呵斥所淹没。
徐福登上了最大的那艘主船,站在高高的船头,宽大的袍袖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坚定地望着东方那水天一色的茫茫海域,仿佛真的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蓬莱仙山。
在远离港口的一处皇家行宫高台上,嬴政或许正凭栏远眺。他的病体尚未完全康复,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东方,充满了极致的渴望与期盼。他仿佛已经看到徐福捧着金光闪闪的不死仙药,凯旋而归的场景。
“长生……朕一定要长生!”他紧握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求药行动,这是嬴政以举国之力,向无形的时间和无情的命运,发起的第一次正面挑战,是一场倾注了他全部恐惧与希望的、惊天动地的豪赌!赌注是数千童男童女的命运、海量的帝国资源,以及他本人那渴望超越凡俗的灵魂。
船队缓缓驶离港口,巨大的船桨划破平静的海面,风帆逐渐鼓起,承载着一个帝王的痴梦和无数家庭的破碎,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消失在了茫茫海雾之中。
而在咸阳宫的阴影里,有一双眼睛,始终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包括皇帝的病态、对长生的渴望,以及这劳民伤财的东渡。赵高,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正在默默计算着,等待着属于他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