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院子里瞬间静得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看向我,沈炼、韩墨眼神惊愕,石柱和侯青则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凶狠。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哦?不知罗都尉的规矩是?”
“二十支‘连珠铳’,一支不少。”我盯着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但交货地点,不在定北堡。在堡外三十里,黑风隘。时间,三天后正午。”
黑风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它不在任何一方势力的完全控制下,是边境上的三不管地带。
钱管事眯起了眼:“罗都尉这是信不过我们?”
“谈不上信不信。”我语气平淡,“做生意,总要求个安稳。定北堡庙小,经不起大风浪。在黑风隘交割,对大家都好。”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把交易地点放在堡外,意味着我们保留了主场优势,也增加了他们动武的难度和风险。
“可以。”他终于点头,“就依罗都尉。三日后正午,黑风隘。希望贵部……不要让我们失望。”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院子里的气氛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聿风,你搞什么名堂?”沈炼捂着肩膀,眉头紧锁,“在黑风隘交货?我们哪来的二十支‘连珠铳’?就算有,送出去我们怎么办?”
“我们没有二十支真的‘连珠铳’。”我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们有十二架‘一窝蜂’,有三十支‘骑铳’,有三百敢战的老兵,还有一千多不想等死的百姓!”
韩墨眼神一动:“你是想……借交货之名……”
“不是借,是逼!”我打断他,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墨羽、北莽、朝廷,他们都把我们当砧板上的肉!等着分食!我们缩在堡里,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打出去,打疼他们,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我扫视着众人:“在黑风隘,我们不是去交货,是去亮剑!墨羽想要‘连珠铳’?可以!拿北莽的人头,或者朝廷巡边使的退兵令来换!”
石柱猛地一拍大腿,震得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对!干他娘的!早就该这么干了!窝在堡里憋屈死了!”
侯青也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闪烁:“大哥你说怎么干!兄弟们跟着你!”
沈炼看着我们,又看看韩墨,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沫子味:“赌了!与其窝囊死,不如拼一把!韩先生,你怎么看?”
韩墨捻着胡须,半晌,重重一点头:“置之死地而后生!此计虽险,却是唯一生机。只是,需周密布置,尤其是堡内防御,以防他们声东击西。”
“堡内交给徐老和韩先生!”沈炼决然道,“聿风,你需要多少人?”
“龙骧队三十骑全带上,再给我两百精锐老兵,全部配备‘破军铳’和双倍弹药。石柱跟我去,侯青留下协防。”我快速说道,“工坊赶制一批特制的‘礼物’,给墨羽和可能出现的北莽朋友准备。”
计议已定,整个定北堡如同一个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以更加疯狂的速度旋转起来。
被挑选出来的两百老兵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破军铳”和弹药袋,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决绝。龙骧队给战马喂足了豆料,反复检查马具和骑铳。鲁舟带着人,连夜赶工,将一部分火箭的战斗部换成了掺杂了铁钉、碎瓷片的霰弹头,并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裹。
我则趴在地图上,和沈炼、韩墨反复推演黑风隘的地形,预设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墨羽会不会来?来多少人?北莽会不会出现?朝廷的巡边使会不会趁机捅刀子?
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我们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三天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忙碌中飞逝。
第四天凌晨,天还没亮,堡门悄然打开。我、石柱,带着两百三十名士兵,牵着驮负着“一窝蜂”发射箱和弹药的骡马,无声地融入外面的黑暗。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每个人都紧抿着嘴唇,只有马蹄和脚步声压抑地敲打着冻土。
沈炼站在堡墙上,肩头绷带在寒风中飘动,默默注视着我们离开。韩墨和徐渊站在他身旁,脸色凝重。
我们没有回头。
队伍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抵达黑风隘。这里是一条废弃的古道隘口,两侧是陡峭的土山,中间通道宽不足三十丈。我们迅速占据两侧制高点,将“一窝蜂”发射箱架设在背阴处,用枯草和积雪伪装起来。士兵们挖掘简单的雪坑掩体,将“破军铳”架好。龙骧队则隐藏在隘口后方的一片枯树林中,随时准备侧翼冲击。
一切准备就绪,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雪后的荒野白茫茫一片,寂静得可怕。
我们像潜伏的猎手,在寒冷和寂静中等待。
日头渐渐升高,接近正午。
隘口另一端的远处,终于出现了人影。不是商队,是一支约百人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步伐整齐划一,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为首一人,赫然是钱管事,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他们空着手,没有携带任何看似装载火铳的箱子。
果然,他们也没打算老老实实交易。
钱管事在距离我们预设阵地约两百步的地方停下,朗声道:“罗都尉,货呢?”
我站在隘口一侧的土坡上,迎着他的目光:“钱管事,你们的‘诚意’呢?说好的交易,怎么就带了这么点人?是觉得我们好打发,还是……另有所图?”
钱管事呵呵一笑:“罗都尉多心了。货在哪里?验过之后,该给的东西,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隘口另一侧的土山后,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北莽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山后涌出!人数至少超过五百!他们发出野性的嚎叫,马刀映着雪光,朝着隘口猛冲过来!看那架势,是要将我们和墨羽的人一起吞掉!
“敌袭!北莽骑兵!”石柱怒吼,一把抄起了身边的狼牙棒。
钱管事和他手下那些黑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迅速结成一个圆阵,警惕地看着冲来的北莽骑兵,又看看我们。
我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北莽果然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多!
“稳住!”我厉声喝道,“‘一窝蜂’准备!目标,冲锋骑兵阵列前段!龙骧队待命!”
北莽骑兵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冲入了隘口通道,距离我们不到一百五十步!马蹄敲打冻土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雪沫飞扬!
“放!!”
我猛地挥下手!
“咻咻咻咻——!!”
设置在两侧山坡上的六架“一窝蜂”同时发出死亡的尖啸!超过两百四十支火箭,拖着白色的尾烟,如同遮天蔽日的飞蝗,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一头扎进北莽骑兵冲锋的锋线!
“轰!轰!轰!轰!”
火箭猛烈地撞击、爆炸!霰弹型的战斗部在人群中肆意横扫!铁钉、碎瓷片如同暴雨般泼洒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北莽骑兵人仰马翻!战马悲鸣着栽倒,骑士被炸得血肉模糊,或被密集的霰弹打成筛子!整齐的冲锋队列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陷入一片混乱和火海!
“破军铳!自由射击!打那些混乱的!”我继续下令。
“砰!砰!砰!砰!”
埋伏在雪坑掩体后的两百支“破军铳”同时开火!铅弹如同冰雹般射入混乱的北莽骑兵之中!硝烟弥漫,惨叫连连!
北莽骑兵的冲锋势头被这突如其来、前所未见的猛烈火力彻底打懵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密集、如此恐怖的远程打击!
“龙骧队!冲乱他们右翼!”我对着枯树林方向吼道。
“跟我杀!”赵铁鹰独眼赤红,一马当先,三十骑龙骧如同匕首般从侧翼狠狠捅入北莽骑兵混乱的阵列!
“砰!砰!”骑铳在极近的距离内轰鸣,龙骧队员挥舞着马刀,疯狂砍杀!
隘口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北莽骑兵死伤惨重,失去了速度优势的他们在狭窄地形里根本无法发挥骑射本领,成了火铳和龙骧骑射的活靶子。
我紧紧盯着战场,心脏依旧高悬。这只是开始。墨羽的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而更大的威胁,恐怕还在后面。
我们的獠牙已经露出,但能否咬碎这重重杀局,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