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概念的放逐,如同从沸腾的汤锅中舀走了最滚烫的那一勺,意识田园的氛围似乎真的变得更加纯粹和宁静。
那种深植于文明骨血里的、对“奇遇”与“捷径”的疯狂执念被强行抽离,留下的是一种更加踏实、甚至略显沉闷的平和。
溪石村的日子,在这种平和下,如同一架精确的钟摆,规律得近乎刻板。
夏末秋初,天气依旧带着余威。
村边的野林子里,草木格外丰茂,是村里顽童们撒野探险的乐园。
这日午后,以虎子为首的几个半大孩子,受不住溽热,又钻进了林子深处,想着找些野果解馋,或是到那处他们秘密发现的、藏着一眼小泉眼的浅洼地嬉水。
韩二牛也被虎子生拉硬拽了来。
他性子闷,本不愿来,但拗不过虎子的热情,又或许心底那一点属于孩童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便默默跟在队伍后面。
林子里树荫浓密,凉爽了许多。
孩子们吵吵嚷嚷,四处搜寻。
虎子眼最尖,在一处布满腐叶和乱石的斜坡下,忽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嘿!快来看!这是啥玩意儿?亮晶晶的!”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只见在乱石缝隙里,半掩在黑褐色的湿腐叶中,有一个物件正反射着从枝叶缝隙漏下的阳光,发出一种沉黯却诱人的乌光。
虎子胆子最大,伸手就把它抠了出来,放在掌心。
那是一个只有婴儿巴掌大小的物件,通体漆黑,触手冰凉,质地非金非铁,沉甸甸的。
形状有些古怪,边缘圆润,中间微微隆起,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些极其细微、扭曲难辨的纹路,看久了竟让人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像个……瓶盖子?”一个孩子不确定地说。
确实,它的形状很像一个缩小了的、异常精致的瓶塞或盖子。
“黑乎乎的,不好看。”一个女孩撇撇嘴,失去了兴趣。
但虎子却觉得这玩意儿很特别,那沉甸甸的手感和冰凉的触觉,与捡到的普通石子瓦片完全不同。
他得意地用手掂了掂:“归我了!说不定是个宝贝!”
韩二牛也凑近看了看,那漆黑的盖子在虎子脏兮兮的手心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为何,他右掌心那叶形胎记的地方,又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感,比上次更轻微,一闪即逝。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啥宝贝,就是个破铁疙瘩。”其他孩子很快失去了兴趣,嚷嚷着要去泉眼那边玩水。
虎子嘿嘿一笑,顺手将这“黑瓶盖”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蹦跳着追了上去。
孩子们在泉眼边泼水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
然而,变故在沉默中酝酿。
虎子裤兜里那枚漆黑的瓶盖,紧贴着他奔跑后发热的腿侧,那冰凉的触感非但没有被焐热,反而愈发阴冷。
上面那些细微的纹路,似乎在吸收着孩童身上蓬勃却微弱的生机气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愈发深邃。
傍晚时分,孩子们各自回家。
虎子揣着那枚捡来的“宝贝”,浑身湿漉漉地跑回自家院子。
夜里,虎子睡得并不踏实。
他总觉得裤兜里那个东西硌得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意透出来,迷迷糊糊中,他把它掏出来,随手扔在了窗台下堆着杂物的角落里。
那里,恰好有一些他白日里从林子里带回来的、沾着泥土的杂草种子,还有半筐他娘准备明日喂鸡的、有些干瘪的野浆果。
无人察觉,在那枚漆黑瓶盖落定的瞬间,其上那些细微的纹路微微亮了一下,一种无形无质、却充满了扭曲生命力的辐射,悄然扩散开来,笼罩了那小小的角落。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虎子早已忘了那个黑疙瘩,吃过早饭就又跑出去野了。
直到晌午时分,虎子娘去鸡圈喂食,路过窗台那个角落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这、这是啥东西?!”
只见窗台下那一片,一夜之间,竟然被一种极其怪异的、从未见过的植物所覆盖!
那植物并非从泥土中长出,而是直接从那些杂草种子、干瘪浆果甚至木头窗棂上蔓延出来!
它的主干如同扭曲盘绕的漆黑藤蔓,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那瓶盖材质的、冰冷光滑的角质层,而它的枝叶则是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浸透了脓血的暗红色,形状如同腐烂的羽毛,边缘还在微微蠕动!
更可怕的是,在这株怪植物的顶端,结着一个硕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巨大花苞。
花苞也是暗红色,表面布满了紫黑色的扭曲血管,一张一缩,散发出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肉与蜜糖的甜腻气味!
那妖花的根须(或者说触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疯狂蔓延,所过之处,无论是木材、石块还是偶尔爬过的虫豸,都被迅速覆盖、分解、吸收!
它正在吞噬一切可触及的物质,壮大自身!
恐怖的景象和诡异的气味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
人们围拢过来,看到这超乎想象的可怕植物,皆是面色大变,惊恐万分。
“妖、妖怪啊!” “快!快拿锄头来砍了它!” 几个胆大的汉子强忍着恐惧,操起农具冲上前,奋力向那妖花砍去!
铛!铛!
锄头砸在那漆黑藤蔓上,竟然迸发出金属交击般的火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反倒是那妖花被激怒,顶端的巨大花苞猛地张开!
那根本不是花!里面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锯齿般的惨白尖牙!
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腐气味喷涌而出!
噗嗤!
几条暗红色的、如同舌头般的藤蔓从花芯中电射而出,瞬间缠绕住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
那汉子发出凄厉的惨叫,人们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血肉精气都被那藤蔓吸走!
短短几息之间,便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啊——!” 人群彻底崩溃了,哭喊着四散奔逃!
而那妖花在吞噬了一个活人后,体型猛地膨胀了一圈,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更多的嗜血藤蔓如同毒蛇般窜出,追逐着逃窜的村民!
惨叫声、哭嚎声瞬间打破了溪石村的宁静,祥和的田园顷刻化为修罗地狱!
韩二牛正在家附近砍柴,听到动静跑过来,恰好看到那妖花吞噬汉子的恐怖一幕,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僵硬。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紧握的右手掌心,那叶形胎记正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微微震颤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而与此同时,村中小院里,正低头缝补衣物的阿雪(墨雪),猛地抬起了头!
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贪婪、扭曲的法则波动,正在村庄的某一处爆发开来,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生机!
这波动……绝非意识田园应有之物!
这是……来自现实宇宙的、某种邪恶存在的力量残留?!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手中针线无声滑落。
平静的田园生活,结束了。
真正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