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源自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
余华,1960年4月3日出生于浙江杭州,祖籍山东高唐,是中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他早年曾在海盐县卫生院担任牙医,因向往自由创作的生活而弃医从文,1983年以短篇小说《第一宿舍》正式踏入文坛。
余华的写作生涯始于先锋文学浪潮,早期作品以对暴力与苦难的冷峻刻画震动文坛,如《十八岁出门远行》《现实一种》等。
1992年,他在《收获》杂志发表长篇小说《活着》,以农民福贵自述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人在时代洪流中失去所有亲人却依然坚韧活着的故事。
这部作品不仅成为余华的代表作,更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全球发行,累计销量超600万册,并于1998年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
余华的创作始终扎根于普通人的生存困境,用朴素直白的语言揭示生命的本真。
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活着》中与老牛相伴的福贵,还是《许三观卖血记》中为家庭屡次卖血的许三观,都在苦难中展现惊人的生命韧性。
余华曾坦言,写作《活着》的灵感源自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老人历经亲人离世仍平和活着的态度,让他领悟到“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深意。
活着无需宏大理由,在血泪浸透的人生里,温情与记忆本身就是照亮黑暗的光。
这种对生命最原始状态的凝视,让他的文字跨越时代与文化,成为无数读者在困境中汲取力量的源泉。
于苦难中寻光,于活着中悟真。
今天,我们要一同来赏析余华《活着》的生命哲学
第一节
《活着》的叙事之谜:为何是“福贵”在讲述?
余华在《活着》的开篇写下这样一行字:“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夏季刚刚来到。”
这看似平淡的起笔,实则暗藏着整部小说最核心的叙事密码。
当我们翻开这部作品,最先感受到的并非苦难的沉重,而是一种近乎温和的叙事节奏。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田间地头与一位青年采风者相遇,然后缓缓开口,讲述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种由当事人亲自诉说的方式,从根源上决定了《活着》的基调,它不是一部声泪俱下的控诉书,也不是一部冰冷客观的悲剧编年史,而是混合了追忆的温热、世事的沧桑、人性的温情甚至民间智慧的幽默的复杂文本。
如果我们设想另一种叙事可能。
采用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视角来讲述福贵的故事,那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很可能是一串令人窒息的灾难链条:
地主少爷败尽家产、父亲气绝身亡、被抓壮丁历经战火、母亲病逝、女儿聋哑、儿子夭折、妻子离世、女儿难产而亡、女婿意外身故、外孙夭折,最后只剩下孤老一人与老牛相伴。
这样的叙述固然能凸显命运的残酷,却容易让故事沦为单纯的苦难堆砌,读者或许会生出怜悯,却难以真正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
而余华选择让福贵自己成为故事的讲述者,便赋予了这些苦难完全不同的质感。
在福贵的叙述中,那些被宏大苦难遮蔽的细微快乐,得以重新浮出水面,成为支撑整个生命叙事的温暖底色。
他会记得家珍在他败光家产后,依然提着一小袋米回来,默默为他生火做饭;
会记得有庆在田埂上奔跑的身影,那是少年人独有的鲜活与朝气;
会记得凤霞出嫁时,虽然说不出话,却对着镜子一遍遍整理衣裳的羞涩与喜悦;
会记得二喜上门提亲时,憨厚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给凤霞的礼物。
这些瞬间,在第三人称的冷漠视角下或许会被一笔带过,但在亲历者的追忆中,它们却拥有了撼动人心的力量。
“讲述”本身,对福贵而言就是一场漫长的生命疗愈。
当他把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青年“我”听时,其实是在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一次梳理与沉淀。
苦难之所以令人痛苦,往往在于其混沌与无序,它像一团乱麻缠绕在记忆里,反复撕扯着人的神经。
而讲述的过程,就是将这团乱麻慢慢解开、理顺的过程。
福贵不再是被动承受苦难的受害者,而是成为了自己生命故事的主导者。
他用语言重新建构了自己的人生,将那些破碎的片段串联成一部完整的生命史诗。
在这个过程中,痛苦被稀释,遗憾被安放,而那些曾经的温暖与美好,则被不断放大、沉淀,成为滋养心灵的养分。
这种通过叙述实现的自我救赎,远比任何外在的安慰都更有力量。
它让福贵从苦难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回望自己的一生。
青年采风者“我”的存在,同样是这部小说叙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记录者,更是一个重要的倾听者与映照者。
在福贵讲述的过程中,“我”的反应虽然着墨不多,却清晰地展现了故事的内在力量。
当福贵讲到伤心处,“我”会沉默;
当福贵回忆起温馨的片段,“我”的内心会泛起温情;
当福贵以幽默的口吻讲述战场上的遭遇时,“我”也会跟着会心一笑。
这种互动,让整个叙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张力。
“我”作为连接福贵与读者的桥梁,引导着读者进入一种“倾听”的状态。
不是居高临下地同情,而是平等地、真诚地走进另一个人的生命历程。
读者通过“我”的视角,既感受到了福贵故事的传奇与沉重,又能保持一种恰当的距离,从而更清晰地看到故事背后的生命真相。
同时,“我”的存在也证明了福贵的故事并非无人问津,他的生命并非毫无价值。
有人愿意坐下来,耐心倾听他的过往,这本身就是对他生命意义的一种肯定。
福贵的讲述,最终指向的是一场与命运的终极和解。
很多读者会疑惑,经历了如此多的失去与苦难,福贵为何还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
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接纳。
当他讲述完自己的一生,没有怨恨,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他明白命运的无常,也懂得生命的脆弱,但他更清楚,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的讲述,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控诉命运的不公,而是为了与自己的过去达成和解。
与那些逝去的亲人达成和解,与不可抗拒的命运达成和解。
在这场漫长的讲述中,福贵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充满人情味的历史。
在官方的历史记载中,或许不会有福贵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名字,不会记录他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但通过他的讲述,我们看到了历史宏大叙事背后,那些普通个体的真实人生。
这是一部有温度、有情感、有血有肉的民间历史。
它让我们明白,历史不仅仅是重大的事件与英雄的传奇,更是无数普通人的生命轨迹与生活体验。
余华之所以选择让福贵自己讲述,正是因为他深知,只有亲历者的叙述,才能真正传递出“活着”的本质。
福贵的声音,带着土地的气息,带着岁月的沧桑,带着人性的温度,它穿越了苦难的迷雾,让我们看到了生命最本真的样子。
这种叙事方式,让《活着》超越了一般的悲剧小说,成为一部关于生命、关于记忆、关于和解的深刻作品。
当我们倾听福贵的讲述时,我们也在倾听自己内心深处对生命的渴望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