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雨下了三天三夜。
俞青锋在白家别院的厢房里醒来，窗外雨帘如织，将青瓦飞檐晕染成水墨画。胸口的伤已经结痂，但每次呼吸仍会牵动隐痛。他伸手摸向枕边——青霜剑和《天机诀》都不见了。
你的东西在床头暗格里。沈墨心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白家规矩，兵器不入寝。
俞青锋摸索着打开暗格，青霜剑安然躺在其中。剑身触手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经脉游走，胸口的疼痛顿时减轻不少。但《天机诀》不在里面。
书呢？
沈墨心转出屏风，黑衣换成了素白中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少了平日的肃杀之气。她将一本册子抛到床上——是《天机诀》，但封皮被换成了《诗经集注》。
白家有人不希望你继续练这个。她走到窗前，背对着俞青锋，箭毒虽解，但伤及肺脉，三日内不可运功。
俞青锋翻开书页，发现缺失的三页被人用娟秀小楷补上了，墨迹尚新。他抬头看向沈墨心单薄的背影：你补的？
只是默写师父教过的心法。沈墨心语气平淡，却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
俞青锋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如纸：你也受伤了？
沈墨心迅速擦去血迹：毒箭擦过肩膀，不碍事。她转身欲走，却被俞青锋拉住手腕。
七日断魂香的毒！俞青锋盯着她指尖发青的脉络，铁匠铺长大的他认得各种毒物痕迹，必须立刻放血解毒！
沈墨心挣开他的手：我自己处理。但刚迈出一步就踉跄着扶住桌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俞青锋不由分说将她按在椅子上，从暗格取出青霜剑：得罪了。剑锋轻轻划过她锁骨下方的伤口，黑血顿时涌出。沈墨心咬紧牙关没出声，但指甲已经掐进掌心。
忍一忍。俞青锋从药囊取出艾绒，用烛火点燃后悬在伤口上方。艾烟缭绕中，沈墨心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向前栽去。俞青锋慌忙接住她，少女发间的檀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
为什么救我？沈墨心虚弱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俞青锋用布条包扎她的伤口：你是沈墨心，我的救命恩人。
沈墨心突然抓住他的衣襟，力道大得惊人：听雪楼培养杀手，从七岁开始就要亲手了结救自己的人。她眼中闪过一丝俞青锋读不懂的情绪，这是第一课。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墨心迅速推开俞青锋，抓起外袍翻窗而出。几乎同时，白无瑕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药碗。
俞兄气色好多了。他将药碗放在床头，家父想见你。
俞青锋注意到白无瑕腰间多了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白兄这玉佩...
祖传的。白无瑕下意识摸了摸玉佩，历代家主信物。家父听说你身怀青霜剑，很是关切。
白家主宅比别院大十倍不止。穿过七进院落，白无瑕引着俞青锋来到一间僻静书房。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个清瘦中年人，眉眼与白无瑕有七分相似，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俞公子请坐。白家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听说你精通《天机诀》？
俞青锋心头一紧：略知皮毛。
白家主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认识这个吗？
帛书上画着繁复的铸剑图谱，右下角落款俞啸天。俞青锋如遭雷击——那笔迹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字条一模一样！
这是...
令尊的手稿。白家主的话证实了俞青锋的猜测，十五年前那晚，他托人将此物送到白家，说若他遭遇不测，请我们转交给他的儿子。
俞青锋手指微微发抖。梦境中的火海、铁锤敲击声、男人将他塞进密道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白家主拍拍手，仆人捧来个铁匣：这是配套的铸剑工具，本该在你成年时交付。但当年接应的人半路遇袭，东西辗转多年才回到白家。
俞青锋打开铁匣，各种精巧的铸剑工具排列整齐。指尖触碰到錾子的刹那，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幼小的他坐在铸剑炉旁，男人握着他的手在剑坯上錾刻花纹...
家父与令尊是故交。白家主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家会保护俞公子周全。
离开书房后，俞青锋借口如厕，悄悄溜进了白家祠堂。直觉告诉他，这里藏着更多秘密。果然，在祖宗牌位后的暗格里，他发现了一叠往来书信。最新一封上写着：
「天绝兄：俞氏余孽已至金陵，青霜剑现世，天机诀上半卷确在其手。然听雪楼插手，恐生变数。盼速决断。——白鹤年」
白鹤年正是白家主的名讳！俞青锋后背发凉。突然，祠堂门被推开，白无瑕站在月光下，脸色阴晴不定。
俞兄不该来这里。
俞青锋握紧青霜剑：你们白家与玄衣卫什么关系？
白无瑕沉默片刻，突然拔出佩剑：得罪了！剑光直取俞青锋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梁上跃下，沈墨心的长剑架住白无瑕的攻势。她拽起俞青锋冲向侧门。白无瑕的剑锋划破俞青锋衣袖，却故意慢了半步。
西北角墙下有暗道！擦肩而过时，白无瑕低声急道，明日午时，秦淮河画舫相见！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雨夜。沈墨心带着俞青锋穿街过巷，最后翻入一间废弃茶楼。确认无人跟踪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肩头纱布已被鲜血浸透。
为什么要冒险救我？俞青锋撕下衣襟为她重新包扎，白家明明是你的雇主。
沈墨心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谁告诉你我是白家的人？她从怀中掏出那块铁牌扔在地上，看清楚了。
铁牌上玄衣卫指挥使萧天绝八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俞青锋如坠冰窟：你是玄衣卫的人？
曾经是。沈墨心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烙铁留下的疤痕——正是玄衣卫的标记，七岁那年，萧天绝把我从死人堆里捡回去，训练我当暗桩。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年前听雪楼清剿玄衣卫暗探，我本该死在那场行动中，但楼主看出了我的天赋。
俞青锋脑中一片混乱：所以你现在为听雪楼效力？那为什么还留着这铁牌？
沈墨心系好衣襟，没有直接回答：你知道萧天绝为什么对《天机诀》志在必得吗？她望向窗外的雨幕，因为他练的血煞功需要天机剑气中和，否则活不过四十岁。今年他三十有九。
雨声中隐约传来犬吠。沈墨心警觉地起身：追兵来了。她推开后窗，分开走，明天午时画舫碰头。
俞青锋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沈墨心甩开他的手，眼神复杂：俞青锋，你还不明白吗？从你拿起青霜剑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想利用你。她顿了顿，包括我。
话音未落，茶楼大门被撞开。沈墨心一把将俞青锋推出后窗，自己则迎向冲进来的黑衣人。俞青锋跌入冰冷的秦淮河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沈墨心的长剑在雨夜中划出凄艳弧光。
河水淹没头顶的刹那，青霜剑突然发出嗡鸣。俞青锋感觉一股暖流从剑身传入体内，四肢百骸如泡温泉。他下意识按照《天机诀》心法运转内力，竟在水中呼吸自如！
顺流漂出半里，俞青锋爬上岸边芦苇丛。天边已现鱼肚白，他握着青霜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沈墨心说所有人都想利用你，但她三番五次救自己性命，究竟图什么？
晨雾中，远处白家高墙内传来钟声。俞青锋摸向怀中，《天机诀》和铸剑图谱都在。他深吸一口气，朝秦淮河方向走去。无论前方有多少阴谋陷阱，他都必须赴约——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个雨中染血的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