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雾气弥漫,潮湿阴冷,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俞青峰倚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他低头看着沈墨心——她正跪在他身旁,用浸了药汁的帕子擦拭他额角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微微发抖。
别费力气了......俞青峰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该走的。
沈墨心没说话,只是将帕子按在他的伤口上,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怕弄疼他,又怕药效不够。她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俞青峰知道——她在生气。
你答应过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不会做傻事。
俞青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却被她躲开。
墨心......
闭嘴。她打断他,眼眶却红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俞青峰怔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墨心——她向来冷静自持,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可现在,她的指尖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里崩塌。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对他说过:俞青峰,你若是死了,我不会为你哭。
原来,她也会说谎。
沈墨心站起身,背对着他,肩膀绷得笔直。俞青峰知道,她在极力控制情绪。
我们得离开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追兵很快就会找到崖底。
俞青峰试着撑起身子,但刚一动,眼前就一阵发黑。沈墨心立刻转身扶住他,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臂。
别动。她低声道,我背你。
俞青峰皱眉:你背不动。
沈墨心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俞青峰比她高出半个头,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身上,但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挪。
崖底的路崎岖不平,碎石和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沈墨心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始终没停下。
俞青峰低头看着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不是伤口疼,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墨心,他低声道,放我下来。
闭嘴。她头也不回,再废话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俞青峰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收紧手臂,尽量减轻她的负担。
天色渐暗,崖底的雾气更浓了。沈墨心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小心翼翼地将俞青峰放下。
在这里等着,她喘着气,声音有些哑,我去找些柴火。
俞青峰伸手拉住她:别走太远。
沈墨心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她只是轻轻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雾气中。
俞青峰靠在石壁上,闭了闭眼。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但他不敢睡——这里太危险了,他得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脚步声。俞青峰猛地睁开眼,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是我。沈墨心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怀里抱着一捆干柴。
俞青峰松了口气,松开剑柄。
沈墨心蹲下身,熟练地生起火堆。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俞青峰看着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在北境的雪原上,她一身黑衣,站在风雪中,剑尖滴血,眼神比冰还冷。
而现在,她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眉头微蹙,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疼吗?她忽然问。
俞青峰摇头:不疼。
沈墨心抬眸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撒谎。
俞青峰笑了:跟你学的。
沈墨心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但俞青峰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
夜色渐深,火堆噼啪作响。沈墨心坐在洞口,望着远处的黑暗,背影单薄而孤独。
俞青峰看着她,忽然开口:墨心。
她没回头。
过来。
沈墨心顿了顿,最终还是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俞青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将她拉进怀里。
沈墨心僵了一下,但没挣扎。
冷吗?他低声问。
沈墨心摇头,但俞青峰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他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睡一会儿吧,他轻声道,我守着。
沈墨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俞青峰。
下次再敢这样,我就亲手杀了你。
俞青峰低笑一声:
沈墨心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平日的冷峻。俞青峰低头看着她,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她眉心的那道旧伤疤上停留了一瞬。
那是她为他挡下的第一刀。
另一边,尚琳的铜哨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盯着沁益肩上的箭伤,喉咙发紧。血已经浸透了她的白衣,顺着袖口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
还剩三个。沁益的声音很淡,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都以为你带着图往北去了。
尚琳没说话。他弯腰捡起铜哨,指腹擦过哨身上的血迹,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沁益看着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尚琳猛地抬头,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按在了岩壁上。
值得吗?她问,声音低哑。
尚琳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你回来就为了问这个?
沁益没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像是犹豫了一瞬,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像是锈蚀的刀锋,冰冷又锋利。尚琳没有躲,只是攥紧了她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像是某种预兆。
破晓时分,尚琳坐在熄灭的篝火旁,手里捏着半枚玉璜。沁益站在他身后,大氅披在他的肩上,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河洛图》是假的。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真迹在你退婚那晚,就被烧了。
尚琳的手指微微收紧。
所以你接近我......
一开始是。沁益承认得很干脆,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你煮的茶太苦,写的字太丑......
尚琳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了手背上。
沁益伸手擦掉他的泪,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该往南了。
去你种药的山谷。
尚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答:没有药谷。
那是我编的退路。
沁益笑了,笑声牵动伤口,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新雪。她伸手将他拉进怀里,额头抵着他的,像是两柄伤痕累累的剑,终于找到了归处。
崖底的风依旧凛冽,但锈蚀的钟摆,似乎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