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那日，汴京的风裹着秋凉，却吹不散樊楼的热闹，朱漆门楼上悬着艳红茱萸，阶前重阳糕的甜香混着新酿的酒香飘得老远。
福慧早几日就定了二楼临窗的阁子，缘由再简单不过：“樊楼这几日新出的金丝肚羹，姐妹们念叨了好几天，今日正好趁着重阳聚聚，好好尝尝。”
阁里圆桌铺着暗纹锦布，刚上桌的金丝肚羹还冒着热气，瓷碗里琥珀色的羹汤里，细如发丝的肚丝裹着高汤的鲜，顶头撒了点嫩黄菊瓣，看得人食指大动。
琼奴望着那碗羹，指尖轻轻蹭过桌沿，语气里带着点怅然：“日子真快，知许去婺州，这都第三个重阳了。”
这话刚落，康宁就笑着接过话头，想起今早出门的光景：“可不是嘛！今早准备出门时，大团小圆就围着我转，说‘娘，你们去樊楼吃新出的肚羹，带上我们呗？。”
她无奈地摇摇头，眼里却藏着笑意，“我跟他们说‘今日是娘子们聚会，你们俩半大的郎君凑过来算怎么回事？
再说你爹早在潘楼备了阁子，男眷们都在那儿，你们明夷、清晏聚，不比跟我们挤着强’？这才将他俩说动了。”
福慧端起茶盏抿了口，忍不住笑：“范良瀚今早也闹！听说咱们来樊楼尝新羹，他也想跟着，还说‘你们去樊楼吃好的，我在家吃什么’？
我说‘三妹夫早在潘楼安排好了，男眷凑一处喝酒聊天，不比跟我们说话有意思’？他倒好，还噘着嘴生闷气，活像个没顺心意的少年郎！”
郦娘子放下茶盏，语气直率得没半点拐弯，指着康宁笑：“你说你们这孩子，自家有酒楼，偏生跑到樊楼来！
男眷去潘楼，女眷在樊楼，分两处跑不说，还得给樊楼多送份银子，这不是给人家增加营收嘛！”
康宁伸手给郦娘子夹了一筷肚羹，眼里带着巧思的笑意：“娘，这您就不懂了！一来，咱们姐妹都想尝樊楼这新出的金丝肚羹，潘楼这会儿可做不出这味道。
二来，夫妻平日里总黏在一处，也得有几分距离才舒坦，就像这羹，刚出锅太烫，晾一晾吃着才鲜，日子不也这样？
再说了，潘楼是自家的，还不是想何时去都行，咱们在樊楼吃新鲜菜、说贴心话，各得其所，多好！”
郦娘子被她说得没法，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巧，我说不过你！”
这时寿华纤手拎起青瓷酒壶，给郦娘子面前的白瓷杯斟了半盏浅黄酒液，动作婉约得像幅仕女图，声音也柔：“娘，尝尝这眉寿酒，樊楼的招牌酿，用了三秋谷物还加了桂花，最应重阳的景。”
好德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亮亮的：“确实比先前喝的和旨酒软些，入口有谷物香，甜得也不腻人。
三哥前日还跟我说，樊楼这酿酒师傅是从临安请来的，手艺真不错。”
琼奴端着酒杯，目光落在清透的酒液里：“这眉寿酒看着温和，实则‘入口便消，后劲却大’。今日虽高兴，也得少喝些，别贪杯。”
说着还转头看了眼晴儿和娇娇，眼神里满是疼惜，“你们俩年纪轻，更要注意，别跟着我们多喝。”
乐善端起酒杯抿了大半，语气依旧直率：“今日是重阳，家里人聚在一处，尽兴就好，晴儿，不爱喝就不喝，专心喝你的错认水，甜丝丝的也挺好。”
晴儿笑着点头，小手把错认水瓷杯往跟前挪了挪：“娘说得对，我可不懂喝酒的门道，还是错认水合我心意。”
乐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转头看向娇娇，调侃道：“那娇娇定还爱喝和旨酒？我记得你总说，和旨酒的米香枣香最合心意。”
娇娇腼腆一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嗯，和旨酒有米香混着枣甜，还带点青梅的酸，咽下去有焦糖回甘，喝着温温的，很舒服。”
随后看向母亲“不过我不会多喝，就尝两口应应景。”
福慧看着女儿稳妥的模样，眼里带着笑意：“你能有这分寸就好。跟魏家的婚事，日子也定了，选在了明年三月初六，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办婚事也清爽，到时候亲朋好友来贺喜，也能舒舒服服的。”
寿华放下酒盏，眼尾带着温柔笑意，轻声道：“三月初六是个极好的日子，不冷不热，娇娇穿嫁衣也自在。
魏家郎君等了这些年，总算盼到了，他怕是早开始琢磨迎亲的章程了。”
娇娇耳尖瞬间红透，低低唤了声：“姨母~您就别取笑我了。”
晴儿晃着腿，故意拖长调子凑趣：“我知道！魏家哥哥前几日还邀娇娇姐姐去游湖呢，送我一盒软酪，说‘晴儿帮我问问姐姐，三月初六的日子，她觉得好不好’！”
乐善挑着眉，调侃得更直接：“可不是嘛！这两年魏郎君送的东西，从苏州的点心到上好的绸缎，快堆满娇娇的半间屋子了。
我们这些做姨母的，还沾了娇娇的光，尝了不少魏家送的小龙凤团茶呢！”
娇娇的耳根红得能滴出血，细若蚊蚋地辩解：“不过是些寻常吃食和布料，姨母们别再提了，多不好意思。”
琼奴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语气满是关怀：“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羞的？能得人这般用心惦记，是福气。
说不得知许还能赶上你的婚事，到时候让他这个做弟弟的，给你送份像样的贺礼。”
说话间，小厮端上了重阳糕，软糯的糕体撒着白糖霜，还嵌着几颗蜜枣。
好德先给郦娘子夹了一块：“娘，尝尝这个，樊楼的重阳糕加了栗子泥，我特意闻了闻，不甜得发腻，您肯定爱吃。”
又给琼奴也夹了一块：“嫂嫂也尝尝，这糕蒸得软和，不腻人。”
女儿们说说笑笑，孙辈们乖巧依偎，羹香酒暖，连风里都裹着暖意。
窗外的风带着茱萸香吹进来，恰好拂过潘楼的朱漆窗，那里的热闹，正和樊楼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