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染上一片凄艳的金红。
暮鼓声沉沉响起,回荡在宫阙之间,预示着白日的喧嚣即将落幕,夜晚的静谧与未知即将降临。
上书房散学的时辰已到。
年仅四岁、被封为太子不久的萧晨,在一众乳母、嬷嬷和贴身小太监的簇拥下,迈着还有些蹒跚却充满活力的步子,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小小的身子穿着杏黄色的太子常服,圆润的脸颊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红晕,一双酷似其父皇的凤眸亮晶晶的,正兴奋地比划着今日太傅新教的诗句。
行至御花园西侧那段连接着几座嶙峋假山和一池秋水的宫道时,果然如同惠嫔多日观察所料,太子挣脱了乳母试图牵住他的手,像只快活的小鹿,咯咯笑着朝熟悉的假山石旁跑去——那里有他上次发现的、一只会叫的蛐蛐儿。
乳母和嬷嬷们笑着摇头,并未太过紧张,只稍稍加快脚步跟上,这段路平日僻静,太子偶尔跑动也是常事。
然而,就在太子那只穿着软底绣龙小靴的脚,即将踏上假山阴影下、那几颗被刻意摆放得异常隐蔽且光滑的鹅卵石的一刹那——
“小心!”
一声清冽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假山后一处视觉死角猛扑而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来人正是丽妃楚明玉!她身形矫健,长臂一伸,精准无比地将那小太子拦腰抱起,牢牢地护在怀中,顺势一个旋身,稳稳落地,恰好避开了那片危险的区域。
几乎是同一时间,假山石后、竹林深处,猛地窜出四五名早已埋伏多时身着普通太监服饰却身手矫健的内侍,瞬间便将那个躲在假山缝隙里正欲悄悄溜走的扫地太监小顺子死死按倒在地!
小顺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嘴巴就被死死捂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一名内侍利落地从他怀里搜出了一个尚未系紧的小布包,里面赫然是几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以及那锭作为赃证、黄澄澄的金子!
“娘娘!赃物在此!”内侍将布包举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子的乳母和嬷嬷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直到看见太子被丽妃稳稳抱着,才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后怕得浑身发抖。
小太子萧晨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小脸有些发白,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丽妃的脖子。
丽妃楚明玉凤眸含煞,面罩寒霜,她先是低头柔声安抚了怀中的太子一句:“晨儿不怕,楚娘娘在。”随即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声如洪钟,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与压抑不住的熊熊怒火,清晰地传遍这方天地:
“奉皇后娘娘懿旨!咸福宫惠嫔刘氏,阴蓄奸谋,指使宫人,意图谋害储君,罪证确凿!来人啊!给本宫将咸福宫所有宫人一体拿下!即刻封宫!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嗻!”
早已部署在四周、由步军统领衙门都统楚怀远亲自挑选的精锐侍卫,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涌出,甲胄铿锵,刀剑出鞘半寸,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迅速而有序地冲向不远处的咸福宫。
宫门被粗暴地撞开,里面很快传来了宫女太监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呵斥声、以及翻箱倒柜的搜查声。
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六宫。
苏晚棠在坤宁宫接到禀报时,正在翻阅太医院呈上的、关于萧景珩伤势后续调理的几味药材清单。
她放下手中的朱笔,面色沉静如水,只淡淡说了一句:“备辇。”
皇后的仪仗抵达咸福宫外时,这里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气氛肃杀。
侍卫们刀戟林立,宫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丽妃抱着已经平静下来、好奇张望的太子,站在宫门前,见到苏晚棠,微微颔首示意。
惠嫔刘姝书,不,此刻或许应称其为刘庶人,被两名粗壮的嬷嬷反剪双臂押着,发髻散乱,珠钗斜坠,昔日温婉的容颜因极度的惊恐和挣扎而扭曲,她看到苏晚棠,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阎罗,嘶声力竭地哭喊起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冤枉!是有人陷害臣妾!是荷花!是那个贱婢自作主张!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妾是稷儿的生母,怎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娘娘——”
苏晚棠缓缓走下凤辇,凤纹锦袍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
她并未立刻理会刘氏的哭嚎,目光先是落在丽妃怀中的儿子身上,见他无恙,眼神微柔,随即才转向那状若疯癫的刘庶人。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千年寒潭,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皇后至高无上的威严,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最终的审判:
“庶人刘氏,尔本宫嫔,深受皇恩,诞育皇子,不思感恩,反怀叵测。勾结外臣,窥探禁中,交通消息,其心可诛!今更胆大包天,指使宫人,以诡谲手段,意图谋害国之储君,动摇国本,罪无可赦!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咸福宫宫人,以及那被搜出的鹅卵石与金锭,最终落回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的刘氏身上,一字一句,宣告最终裁决:
“传本宫懿旨:惠嫔刘姝书,废为庶人,褫夺所有封号、位份,即刻打入北三所冷宫,非死不得出!咸福宫所有宫人,一体锁拿,移交内务府慎刑司,严加审讯,揪出同党,绝不姑息!户部尚书刘垣,教女无方,涉嫌勾结,着即停职,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查其交通内外、是否通敌等诸般罪状!”
“谋害储君”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刘氏。
她不再哭喊,不再挣扎,眼神涣散,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口中只反复喃喃:“完了……全完了……”她知道,不仅仅是她完了,她背后的刘家,她父亲多年的经营,她寄予厚望的儿子萧稷的前程……全都在这场她自以为高明的算计中,轰然崩塌,万劫不复。
苏晚棠冷漠地看着她被两个嬷嬷如同拖死狗般从地上拽起,朝着那象征着黑暗与绝望的北三所方向拖去。
心中并无多少铲除异己的快意,只有一片经历风波后的冷然与疲惫。
清理了内部这颗毒瘤,剪除了与北狄可能存在的内应,她才能更专心地应对前方的战事,更安心地等待那个远在边关、重伤未愈之人的消息。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
然而,苏晚棠知道,这场席卷前朝后宫的狂风暴雨,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她抬起眼,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袖中的手,悄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