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洞窟内。
柱子举着望远镜，冰冷的镜片清晰显示着下方那片血肉炼狱。
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铁匠审视淬火钢刃般的平静。
嘴角那抹令人心悸的弧度，甚至更深了。
“干得漂亮，奎子。”
声音平淡，像拂去一粒尘埃。
奎子凑到观察口，咧了咧嘴，炮手的精准满足感下，压着一丝本能的不适：
“嘿，挤成沙丁鱼罐头了……这一炮……够劲儿。”
柱子没应声。
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
隘口的毁灭风暴外，散兵线还在蠕动！
幸存的“兵蚁”在军官歇斯底里的嚎叫和武士道的扭曲驱动下，竟未崩溃！
他们利用岩石、弹坑，更疯狂地向悬崖底部亡命冲锋！
目标明确：攀上绝壁，摧毁那门死神之炮！
“哼，还没死绝。”
柱子冷哼，目光如刀刮过嶙峋的岩壁和稀疏灌木。
“继续打！目标是重装备！”
命令斩钉截铁。
他端起茶杯，将那些嚎叫的散兵彻底屏蔽。
轰！轰！轰！
炮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滞重的疲惫。
在奎子嘶哑却精准的指挥下，炮组如同咬紧牙关的机器，一发、一发，艰难地清除着山路上最后的目标。
燃烧的卡车骨架喷吐浓烟，扭曲的重炮炮管不甘地刺向天空，如同钢铁的墓碑。
最后一辆卡车在爆炸中解体！
山路，彻底化为钢铁与焦土的死寂坟场。
柱子重重呼出一口硝烟味的浊气，放下望远镜。
重装备威胁解除。
但滚烫的炮管，炮组成员脸上的疲惫，都是无声的警报。
刺耳的电话铃，就在这一刻，撕裂了短暂的喘息！
“叮铃铃——！”
柱子一把抓起听筒：
“大队长？”
江岳的声音穿透线路，冷静，却带着巨大压力下的灼热：
“柱子，干得好！再坚持！看桥东岸！无名小桥东边开阔地！一大群鬼子军官！佐官围着个穿黄呢子的，指手画脚，急得跳脚——是条大鱼！”
柱子心脏猛缩！
他瞬间扑向观察口，高倍望远镜死死锁定！
果然！
开阔地上，人群如热锅上的蚂蚁！
中心——笔挺的黄呢子将校服！肩章反射着金光！
佐官们围着他，激烈比划，恐慌几乎要溢出镜片！
“明白！”
柱子眼中精光爆射，随即被巨大的阴云覆盖——
九千八百米！
这已是这门炮的极限！
风速、气压、弹道末端下坠、炮管热胀冷缩……任何一丝变量，都能将精度碾得粉碎！
他转身，声音因极度的紧张与亢奋而撕裂，却字字砸在岩石上：
“奎子！停止监视山路！极限目标！桥东岸土鬼子指挥集群！中心参照——穿黄呢子军官！距离…九千八百米！”
“风向东南，风速三级！高低位……给我顶到最高！最大射程装药！延时引信高爆弹！快！计算诸元！”
空气瞬间凝固！窒息般的压力笼罩整个炮组！
奎子脸色煞白，汗珠滚落。
他扑在计算盘和射表上，手指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距离“9800”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眼中。
他疯狂计算，将风、药、炮管磨损压榨到极限。
最终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诸元设定！高低位……正三十二，极限仰角！方位角……左一五！延时引信装定……十四秒半！这距离……只能赌命！精度……无法保证！”
柱子最后瞥了一眼望远镜——
九千八百米外，那个黄点渺小如沙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右手如断头铡般高高举起，凝聚了所有目光与心跳——
然后，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落！
“放！！！”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山崖的恐怖巨响在洞窟内炸开！
炮口喷出的烈焰长龙灼热到令人窒息！
巨大的后坐力让炮架发出濒死的呻吟，整个洞窟簌簌落下碎石尘土！
一枚承载着渺茫希望与巨大毁灭的炮弹，以最大的恐怖仰角，撕裂空气，朝着那遥不可及的九千八百米外
——桥东岸那片死亡开阔地，如同射向太阳的绝望之箭，呼啸而去！
桥东岸，山下旅团临时指挥所。
山下仍在咆哮：
“攀爬队！炮！为什么还在响？！八嘎！”
混乱达到顶点。参谋嘶喊，卫兵面无人色。
山下心中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越缠越紧。
他烦躁踱步，黄呢子大衣衣角在风中不安翻飞。
就在他下意识再次抬头——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穿透灵魂的、来自九霄之上的死亡颤音，由远及近，急速放大！
这声音……这弹道……
山下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心脏骤停！
“炮弹……”
这声音……是冲这里来的？！
这么远？！
电话那头，江岳的沉默像冰冷的铅块，死死压在柱子心头。
九千八百米外那片翻腾的烟尘，隔开了两个世界，吞噬了所有答案。
“柱子哥……”
奎子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动摇，
“这距离……太邪门了。下一发……怕是……”
柱子猛地转身！
脸上的阴郁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瞬间撕碎！
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狠狠砸在洞窟里：
“难？！但机会更难得！！”
他一步跨到炮镜前，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那条大鱼！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天大的祸害！鬼子在开阔地等着挨炮——这种机会，几辈子能撞上一回？！”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装填手看着那沉重滚烫、仿佛随时会炸裂的炮膛，喉结滚动。
主炮手甩了甩酸痛欲裂的肩膀。
极限射程，榨干的不仅是炮膛，更是所有人的意志。
“是！”
奎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疑虑和身体的极限疲惫，目光再次投向那布满刻度的计算盘——
炮膛滚烫，余温未散。
计算盘上的数字冰冷刺目。
柱子眼中的火焰，灼烧着所有人的神经。
而九千八百米外，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开阔地，生死未卜的大鱼，是否正从地狱边缘爬回？
下一组决定生死的数字，正在奎子颤抖的指尖下，艰难地诞生……
炮组，还能压榨出最后一击吗？
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精度，会再次眷顾他们，还是将他们连同希望一起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