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张画纸,云妮儿步履匆匆,心却沉甸甸的。她深知周铭在宁古塔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仅凭卓娜一幅画,若他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自己与卓娜恐怕危矣。她必须将此事告知少将军,不管后果如何,这件事影响的不只是个人或是少将军府,而是关乎边境安危,景和安危,且半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这半年也足以让对手有了蛰伏和喘息的时间,待他们反扑,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先是寻到了赵管事,低声说有万分紧要、关乎将军府安危之事需立刻面禀少将军,神色凝重,赵管事见她如此,也不敢怠慢,立刻通传。
书房内,少将军听完云妮儿的叙述,看着她呈上的那幅笔触稚嫩却含义惊人的画,脸色阴沉,他久久凝视着画上那个戴着官翎的人,握紧了拳头。周铭……是他!难怪当初清查内奸毫无头绪,谁能想到,位高权重、素有清名的周参军,竟是包藏祸心之人!
“此事,还有谁知晓?”少将军声音低沉,带着凛冽的寒意。
“只有奴婢和卓娜,卓娜受惊不小,奴婢已安抚她睡下。”云妮儿连忙道。
少将军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此事关系重大,需人赃并获,不容他狡辩抵赖。”他看向云妮儿,“你且装作无事发生,卓娜那边,务必安抚好,莫要再让她见到周铭,以免打草惊蛇。”
“是,奴婢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将军府表面一切如常,暗地里却已布下天罗地网。少将军以商议开春屯田、犒赏将士为由,定于三日后在府中设宴,遍请宁古塔各级将领及文官,周铭自然在受邀之列。这是一场鸿门宴,只为擒拿内奸!
宴席那日,将军府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周铭坐在席间,依旧是那副温文从容的模样,与同僚谈笑风生。
云妮儿作为少将军近身伺候饮食之人,安静地侍立在少将军席位之后不远处,低眉顺目。她眼角余光不时瞥向周铭,手心里全是冷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融洽热烈。少将军见时机已到,放下酒杯,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周铭身上,语气平和地开口:“周参军。”
满堂喧哗稍稍安静了些,周铭从容起身,拱手:“少将军有何吩咐?”
“近日府中清查夜袭之事,偶得一物,关乎内奸线索,却百思不得其解,参军素来足智多谋,不妨帮本将参详参详。”少将军说着,对身旁亲兵使了个眼色。
亲兵会意,转身下去。片刻后,他并未捧上什么“证物”,而是带着一个小小的、穿着素净棉裙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卓娜!
周铭在看到卓娜的瞬间,脸上那完美的温煦笑容下闪过一丝惊疑,好奇为何会带一个小女孩进来。
云妮儿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少将军对卓娜招了招手,语气放缓:“卓娜,过来。你看看,那日你在山上看到的,和那些坏人说话的人,可在今日这堂上?”
卓娜被满堂的目光注视着,有些怯生生地,但她还是勇敢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如同最精准的镜子,缓缓扫过席上众人。当她的目光触及周铭时,瞬间定格!她小小的身体再次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她没有退缩,而是猛地抬起手,食指笔直地、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周铭!她张大了嘴,虽然发不出声音,但那口型,那眼中喷薄而出的愤怒与指控,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力量!
满堂哗然!
“周参军?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小哑巴的话,岂能作数?”
“莫非是有人指使?”
议论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铭身上。
周铭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污蔑的震怒与冰寒。“少将军!”他声音提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慨,“这是何意?!仅凭一个来历不明、无法言语的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便要污蔑本官通敌叛国吗?!此等儿戏,岂不令边关将士心寒!”他言辞犀利,目光如刀般扫过云妮儿,隐含威胁。
“信口雌黄?”少将军冷笑一声,自怀中取出那幅画,当众展开,“此画乃卓娜亲笔所绘,描绘的正是当日山中,一名身着我宁古塔官服之人,与伏击将军府的死士首领接头的场景!周参军,对此,你作何解释?!”
那幅画在将领们手中传阅,虽然笔法幼稚,但那官服小人与持刀死士站在山谷一处的场景,却清晰得令人心惊!
周铭脸色剧变,他万没想到,当日山中发生的一切竟被人窥见!他眼神闪烁,急速思索着对策,口中却强自镇定:“荒谬!一幅孩童涂鸦,能说明什么?谁知是不是有人刻意教唆,构陷本官!少将军,您莫非真要听信此等无稽之谈?!”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混淆视听。
然而,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和杀机,并未逃过少将军锐利的眼睛。少将军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周铭!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来人!拿下此獠!”
早已埋伏在厅外的心腹亲兵瞬间涌入,直扑周铭!
眼见事情败露,再无转圜余地,周铭脸上温文假面彻底碎裂,露出狰狞扭曲的本相!他自知难逃一死,眼中迸发出疯狂怨毒的光芒!本想徐徐图之,既然事已至此,那不如同归于尽!
“一起去死吧!”周铭嘶吼一声,竟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猛地向前一窜!他并非冲向擒拿他的亲兵,而是直扑主位上的少将军!与此同时,他右手在腰间一摸,一柄藏在玉带中的、闪着幽蓝寒光的软剑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少将军心口!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速度快得惊人!谁都没想到,此人身上竟藏有如此利器,且身手如此狠辣刁钻!
“将军小心!”亲兵们惊呼,但距离稍远,已然救援不及!
少将军亦没料到周铭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暴起行刺,加之距离太近,眼看那毒刃已至胸前,再想闪避或是拔剑格挡都已慢了半拍!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刹那——
一直紧盯着周铭、心神紧绷到极点的云妮儿,在看到周铭眼中疯狂杀意闪现的瞬间,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离少将军最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不——!”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少将军与那柄软剑之间!
“噗——!”
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再次清晰地回荡在宴厅之中,与半年前阿娜尔殒命的那声何其相似!
云妮儿只觉得后背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那感觉并非单纯的刺痛,更像是一股极冰冷的力量瞬间侵入体内,接着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
她最后看到的,是少将军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惊怒交加的脸庞,听到的是周铭被扑上来的亲兵狠狠制住时发出的不甘咆哮,以及满堂的哗然与惊呼。
然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吞噬了她的意识,她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的虚无。
“云妮!”少将军一把扶住她瘫软下滑的身体,触手之处,温热的鲜血正从她背后那个恐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手臂和她的衣衫。
“快!传军医!最好的军医!”少将军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厉声吼道,“取我的‘雪莲还魂丹’来!”
宴厅内乱作一团,擒拿周铭的呵斥声,将领们的惊呼声,匆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而云妮儿,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像一片飘零的落叶,静静地躺在少将军臂弯里,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场精心设计的擒奸宴,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幕。内奸伏法,而那个以柔弱身躯挡住致命一击的女子,却生死未卜,将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那望不见的深渊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