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镇国公？楚大将军？你可还认得我？”
楚雄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云想衣，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又唱着杀良冒功，是幸存者复仇，还是他哪位仇家拿此做文章。
他身居高位，仇家不少，一时竟想不起眼前这女子是谁，但他能感受到这滔天的恨意，绝非寻常。
“哼，乱臣贼子，藏头露尾，本官何须认得。”
楚雄冷哼一声。
云想衣闻言，发出一串凄厉又悲怆的笑声，笑声在寂静的船舱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好一个何须认得！好一个镇国公！你当然不认得我了！对你而言，我们不过是蝼蚁，是你可以随意践踏、屠戮、用来染红你官袍的功勋罢了！”
她猛地抬手指着楚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
“那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北疆黑水城外，那个被你麾下楚家军一夜之间屠戮殆尽、鸡犬不留的‘云家村’？！那二百三十七条枉死的冤魂，你可还记得？！”
云想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画舫所有人都听见了。
太子包厢里也不例外。
几个小孩愤愤不平，震惊于镇国公竟然干出这种人间惨剧。
但碍于楚雄毕竟是楚鹤轩的亲爹，没有当面骂出口，但眼里的愤恨楚鹤轩一清二楚。
楚鹤轩愣在了当场，他和家里关系虽然一般，但他爹真的做出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吗？
顾予白和明若清则想的更多了。
杀良冒功这罪名固然骇人听闻，但楚雄当时并非如今位高权重、一手遮天的镇国公，他当时只是一员边军大将，虽有权柄，但如此大规模的屠村、将首级充作战功上报，绝非他一人能够一手遮天。
军功核查呢？监军御史呢？兵部备案呢？
这一整套流程，就算当时边关军情紧急，制度有所简化，也绝不可能让如此荒谬的战功轻易通过。
就算当时的老镇国公还在世，但本来到楚雄这一代老镇国公就已经大不如前，本该降爵承袭的老镇国公府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才对。
怎会让楚雄以此为基础，立下破格获封国公的爵位。
明若清的眉头紧紧皱起，这背后，好精密、好强大的运作体系。
顾予白则将眼神转向没有任何波澜的太子，这一切都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下吗？
如果太子听到他的过度神化，他可能会满脸问号？
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啊，他要是知道幕后黑手啊，来龙去脉啊，早就把人通通抓起来，送他们京兆府游了。
不然谁休沐的时候还来这里义务加班啊！
上一世，他又没上这艘船，这艘船还是按照正常时间起航，船上除了镇国公一家还有许多权贵，最后的结局是这艘画舫突然起火，根本来不及救援，侥幸逃到水里的人也遭到了杀害。
一艘船活下来的人不到四分之一，据幸存的人的口供，云水班是一伙歹徒，抢劫不成被镇国公和其余权贵反杀，死前甚至还想放火烧死所有人。
镇国公他们是侥幸逃离。
这些官方结论，太子是一个字都不信，但这场大火烧得实在是太干净了，没有剩下任何证据，在调查云水班一行人的时候，又确实是伪造了户籍之类的，身份确实存疑。
所以，这一世，他提前就开始调查，但是，还是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云水班实在是太谨慎了，恐怕不到那一天是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云水班这个突破口，他也抓不到一些人的小辫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的云水班放了楚鹤轩一马，楚鹤轩上辈子根本没有卷入画舫，却依旧在不久后和镇国公府决裂。
孤身一人前往边军投军，开始了他将星的一生。
镇国公的多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更是在政治斗争上多次痛下杀手。
所以他派人给楚鹤轩送了个纸条，让顾予白一定要将楚鹤轩引上船来，他倒是要看看前世到底是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对云水班这起案子确实是很感兴趣，所以选择亲自来这艘画舫一探究竟。
楼上的对峙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楚雄就算是听到了云想衣的指控也依旧面不改色，反问道。
“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云家村孤女，那你告诉本官，你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是如何能组织起云水班这么大的戏班？如何能网罗这么多亡命之徒？如何能策划出今日这般周密的刺杀？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指使你！是谁？是朝中哪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想借你这把刀，来扳倒本官！”
面对楚雄的质问，云想衣的脸上非但没有被揭穿的慌乱，反而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楚雄啊楚雄，你到现在，还是这般高高在上，以为权势和金钱就能掌控一切吗？”
云想衣的目光扫过身边那些坚定的，视死如归的戏班成员，声音带着一种苍凉。
“楚雄，你还真是傲慢？你踩着累累白骨登上的国公之位，脚下只垫着我云家村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吗？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云想衣的话里藏着胖知知听不懂的意味，但是，他觉得好伤心好伤心。
“自北疆黑水城开始，沿着你建功立业的路线，多少村庄城镇被你和你麾下的豺狼以通敌、资匪等莫须有的罪名屠戮？多少无辜百姓的人头被你们充作军功？我云想衣，不过是从你制造的第一个地狱里，侥幸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云想衣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悲伤，仿佛看到了那些年的颠沛流离与苦苦追寻。
“但我没有在仇恨中彻底疯魔。我知道，这世上像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我沿着你染血的足迹，一路走，一路找。我去过被你们屠戮后只剩残垣断壁的李家坳，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差点被卖入暗娼门的李家小妹；我到过被你们诬为匪寨实则只是贫苦山民的栖霞岭，找到了唯一幸存、躲在山洞里靠吃野果活下来的猎户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