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辆黑色的“强生”出租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烟草气息。
高志杰靠在柔软的后座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西装革履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刚从某个宴会归家的富家公子,或是洋行里位高权重的经理。
坐在他身旁的林楚君,穿着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一件洁白的狐皮短披肩,雍容华贵。她微微侧头,靠近高志杰,声音压得很低,红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耳朵,确保前排的司机听不见。
“‘樱花号’……下周三晚,从南站出发,走沪宁线,直达吴淞口码头。”她吐气如兰,说出的内容却冰冷而沉重,“车上除了那批从江南博物院抢来的字画、青铜器,还有整整两节车厢的钨砂矿。小鬼子这是要连地皮都刮干净运回东洋去!”
高志杰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慵懒的淡漠。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戒备森严,”林楚君继续低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托人打听了,列车前后各挂了一节装甲车厢,架着高射机枪和探照灯。沿途关键节点都有驻军,随时可以支援。硬碰硬,除非调动一个团的主力部队打阻击,否则……”她轻轻摇了摇头。
高志杰沉默着,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看着那些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走进舞厅、咖啡馆,看着黄包车夫在寒风中拉着客人奋力奔跑,看着路边巷口蜷缩着的乞丐……这繁华与破败交织的上海滩,这醉生梦死与饥寒交迫并存的魔都。
“晓得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勿要讲一个团,就是一个连,军统也舍不得派来为这几车‘死物’拼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军统上层在乎的是更具“政治影响力”的目标,比如刺杀某个日军高官,至于这些被掠夺的文化瑰宝和战略资源,在他们眼里,或许远不如几条汉奸的命来得重要。
林楚君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你打算怎么做?”
高志杰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一列火车,跑起来是钢铁巨兽,停下来,就是一堆废铁。关键是,怎么让它‘恰到好处’地停下来。”
他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参数、结构图、力学原理。装甲车厢?高射机枪?这些对付地面攻击和空中轰炸或许有效,但对付来自最细微处的破坏,形同虚设。
“它的轮子,它的铁轨,就是它的‘内部’。”高志杰低声说,像是在对林楚君解释,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不需要炸药,那动静太大,也容易留下痕迹。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磨损’。”
他松开林楚君的手,食指在空中虚点:“特制的润滑剂,混合极细的碳化硅颗粒……在高速运转的车轴里,这不是润滑,是研磨。再加上在关键弯道的铁轨上撒上那么一小把特制的硬质合金珠……摩擦力会在瞬间改变。”
林楚君眼睛微微一亮,她立刻明白了高志杰的意图:“让它在自己巨大的惯性下……解体?”
“不需要完全解体,”高志杰冷静地修正,“脱轨,倾覆,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物理定律。”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列不可一世的“樱花号”在弯道上扭曲、呻吟,然后轰然倾覆的场景。这无关乎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种更精密、更冷酷的毁灭,如同一位高明的医生,精准地切断了病人的主动脉。
出租车转过一个弯,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道路。路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颤巍巍地从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旁边一个小女孩裹着破旧的棉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高志杰的目光在那小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楚君说:“回去吧,我还有些‘功课’要做。”
他的“功课”,自然是在那间伪装成无线电爱好者的秘密工作室里,调整他的“蜂群”程序,改装他的“工蜂”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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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州河畔的棚户区。
阿四裹紧了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缩在一个漏风的窝棚里,借着远处工厂透过来的一点微光,小心翼翼地数着今天捡到的煤核和废铁片。
“阿哥,冷……”旁边比他小几岁的妹妹阿巧蜷缩在稻草堆里,小声嘟囔着,脸色冻得发青。
“忍一忍,阿巧,明朝阿哥多跑几个码头,多捡点,换了铜钿给你买个肉包子吃。”阿四把数好的几个铜板藏好,心里盘算着明天的生计。他今天看见日本人的巡逻兵又打了一个摆摊的老头,就因为那老头收摊慢了点,挡了他们的路。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可奈何。
“娘个冬采,啥世道!”他低低骂了一句,把身上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破麻袋盖在了妹妹身上。
窗外,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轮船汽笛声,那是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这繁华的上海滩,灯红酒绿是那些老爷太太们的,留给他们这些底层小民的,只有刺骨的寒风和永无止境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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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杰回到了他的公寓。脱下昂贵的西装,换上宽松的工装,他径直走进了那间布满仪器和零件的工作室。
工作台上,几只经过伪装的“工蜂”静静地停放着,它们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旁边放着几个小玻璃瓶,里面分别是无色透明的特制高粘稠润滑剂和细如粉尘的碳化硅研磨颗粒。
他拿起一只“工蜂”,熟练地打开其腹部的微型载荷舱。他需要重新设计一个混合与释放机构,确保润滑剂和研磨颗粒能在抵达目标位置后,被精准、均匀地喷射到高速旋转的车轴与轴承的结合处。
“负载重量需要重新计算……喷射压力要足够穿透缝隙……动作必须快,在卫兵发现异常之前完成……”他一边操作着精密的螺丝刀和镊子,一边喃喃自语,眼神专注而锐利,与之前在出租车里那个慵懒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他还需要为这次行动专门编写一段飞行和攻击程序。沪宁线上那个预设的急转弯道坐标,已经被他输入了“蜂群”的导航核心。届时,“天眼”将负责高空侦察和预警,“工蜂”集群将利用夜色掩护,超低空飞行,躲避探照灯,在列车经过弯道的短暂窗口期,完成这次“外科手术”式的精确打击。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金属与金属之间无声的、致命的摩擦,以及随后必然到来的、震耳欲聋的脱轨轰鸣。
他拿起一个小小的、已经改造好的释放装置,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着。冰冷的金属构件反射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想运走我们的东西?”他对着空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那就把命……和车子,一起留下吧。”
他放下工具,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远方,依旧有霓虹在闪烁,但更多的区域,是浸没在贫困与黑暗中的无声煎熬。
“蜂群”即将再次出动,目标,是那列象征着掠夺与压迫的“飞驰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