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苏寒在完成例行的内劲调息后,第一件事便是拨通了徐老爷子的电话。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项既定的日程:
“徐爷爷,我是苏寒。治疗安排在今晚开始,连续七天,和之前的流程一样。”
电话那头,徐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沉的:
“好,我知道了。需要家里准备什么吗?”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
苏寒的回答简洁干脆,随即挂断了电话。
她不需要客套,也无力去揣摩老人语气中的复杂情绪。
结束通话后,她拿起手机,给周正阳发去了一条信息,内容同样直接明了:
「钥匙放在楼道绿植盆底。若归来时我已赴医院,次日我将在沉睡中。勿扰。」
她甚至没有使用标点符号,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却也蕴含着对他即将提供帮助的默认。
信息几乎是秒回。
周正阳的回复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收到。你自己务必注意休息,今晚早点睡,养足精神最重要。」
他似乎想多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句最朴素的叮嘱。
苏寒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字句,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也只回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的回应,承载了她此刻所有的状态
——无暇多言,前路未知,但那份被他惦念的暖意,她收到了。
转眼,夜色笼罩城市,治疗的时间到了。
依旧是那辆低调的黑车,王秘书亲自来接,一切如同过往的复刻,只是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抵达军区医院那间熟悉的特护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地钻入鼻腔。
推开病房门,苏寒看到徐老爷子并未像往常那样在隔壁休息室等待,
而是直接坐在了徐天宇的病床边,苍老的手紧紧握着孙子那只毫无反应的手。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苏寒,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纯粹的感激与慈祥,而是掺杂了审视、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徐爷爷您好。”苏寒依惯例问候,声音平稳。
徐老爷子却没有回应她的问候。
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脊背挺直的姑娘,
想起过年时听闻她晕倒后被周家接去照料的消息,
再联想到她几乎从不踏足徐家,
对比眼下周家小子似乎无微不至的关怀,
一股为自家孙子感到不公的怒火混合着失落,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替他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孙子感到心疼和不值!
于是,他开口了,问得直接而尖锐,没有丝毫婉转,几乎是将苏寒逼到了道德的墙角:
“寒丫头,你现在是跟周家大公子交往了吗?”
苏寒显然被这突兀而直白的质问惊住了,瞳孔微缩。
她没想到,在即将开始关键治疗的前一刻,会面临这样的诘问。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清冷的目光迎上徐老爷子审视的视线。
她理解老人的心情,但她不需要为莫须有的猜测背负罪名。
“徐爷爷,”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划清界限的冷意,
“除夕夜我昏迷,您是知道的。但您一定不知道,我一直昏迷到初三才醒过来。去周家,是在我完全失去意识、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周老爷子下令接回去的。”
她陈述着事实,语气中没有委屈,只有冷静的澄清,
“三天后我醒来,才知道自己在周家。而且,我在醒来的第二天,就坚持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徐天宇安睡的容颜,最终重新落回徐老爷子脸上,一字一句地,给出了她的交代:
“这,就是我对您,以及对徐天宇的交代。”
这番解释,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她没有指责徐老爷子的多疑,也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处境,只是陈述了客观事实。
然而,那句“我对您,以及对徐天宇的交代”,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徐老爷子那层名为“关心”的盔甲,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质问,或许真的逾越了界限,掺杂了不该有的迁怒。
徐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尴尬。
他确实是关心则乱,被那些风言风语和自身的失落感影响了判断。
他忽略了苏寒昏迷数日的事实,也选择性遗忘了她与周正阳之间,或许并非外界揣测的那种关系。
“……那你现在没事了吧?”
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讪讪的关切,试图弥补刚才的失态。
“没事了。”
苏寒的回答却更加淡漠,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消耗了她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情感能量。
她不再看徐老爷子,而是将目光专注地投向病床上的徐天宇,语气恢复了医者的专业与冷静,
“我要开始治疗了。”
徐老爷子默然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默默地退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着苏寒拿出那套熟悉的紫金针,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地开始消毒准备,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刚才冲动质问的后悔,
有对苏寒坚韧性格的无奈,
更有对床上孙子能否醒来的巨大忧虑和期盼。
这最后的关键治疗期,他希望能亲自守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也传递给孙子,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病房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苏寒极其轻微的、调整呼吸的声音。
信任的裂痕或许已经出现,但此刻,所有人都必须将它暂时搁置。
因为一场关乎生命的战役,即将在这寂静的病房内,无声地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