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放下那封未写完的信,抬头望向帐外。天已破晓,营地中弟子巡逻的脚步整齐划一,药膳房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他彻夜未眠。桌上摆着三份文书,皆由影枢司送来。字迹不同,内容却相似——都是担忧。有人说南岭太远,补给困难;有人担心分兵之后总部空虚;还有人提起百年前一个宗门因争夺矿脉而覆灭的旧事。
这些话并非受迷心散操控所言,也不是傀儡代笔。他们是真心为联盟安危忧虑。
灵悦一早便来到主帐,手中提着一只陶罐。“这是新配的醒神汤。”她将罐子轻轻放在桌上,“誊抄房改了方子,不会再有人被药性影响。”
云逸点头:“谢谢。”
“你打算怎么应对那些反对的人?”她问。
“不是应对。”他答,“是谈。”
辰时刚到,帐帘拉开,长老与执事们陆续入内落座。这些人平日难得齐聚:有管粮草的,有掌阵法的,也有上过战场的老将。前几日,他们都曾递交反对开战的书信。
云逸没有先开口,而是让每人说三分钟,讲清反对的理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执事起身道:“南岭路途遥远。一旦开战,传讯需三天,援兵要五日。眼下我们连本部都守得吃力。”
旁边一名阵法师接话:“我去勘察过地形。那里无山可依、无险可据,若敌来袭,三十人撑不过半日。”
云逸默默记下每一句。待众人说完,他取出沙盘,指尖轻点桌面,南岭地貌随即浮现眼前。
“这是影枢司三个月来搜集的情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南岭地下有三条灵脉,灵气浓度比此处高出一倍。当地妖兽数量已减少六成。最近一次冲突发生在两个月前,对手是三支小队,已被击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要建的并非大营,而是哨站。每处仅驻三十人,配备预警阵与传送符。若有变故,半炷香内便可将消息传回。”
老执事皱眉:“可粮食如何运输?山路艰险,易遭伏击。”
“首批只带基本物资。”云逸翻开册子,“后续以物易物。北渊谷地三个小宗门愿与我们交易,西漠绿洲的散修也答应供水。”
帐中一时寂静。
角落里的墨玄抿了一口酒,淡淡开口:“我也查过南岭矿脉。若能开采,一年所得抵得上十年积累。你们怕风险,可按兵不动,才是更大的危险。”
一位先前激烈反对的长老低声说道:“若是步步为营……倒也不是不能尝试。”
云逸接着说:“我明白你们害怕重蹈覆辙。百年前那次失败,是因为孤立无援。如今我们有影枢司探路,有传讯阵联络,有轮值守备。每一步都有准备。”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不强求你们立刻同意。只希望你们看清事实后再做决断。”
会议直至近午才散。离去时,不少人脚步放缓,回头多看了眼沙盘。
当天下午,云逸宣布三条新规:
其一,所有涉及扩张的文书必须附《风险评估表》,情报、后勤、阵法三部门须共同签字确认。
其二,各分部设观察员一名,由反对者推选,前三个月入驻监督。
其三,每月初举行答疑会,任何人可当面提问,由他亲自答复。
消息传出后,晚间巡逻的弟子不再议论“打仗必死人”。药膳房做饭的弟子甚至笑着说:“统帅这回真把人说通了。”
但仍有两人拒不松口。
傍晚,影枢司送来一份未能送出的草稿。上面写着:“请暂停一切对外行动,待全盟大会投票决定。”落款是两名老将的名字,已有三人联署。
云逸阅毕,既未抓人,亦未追查。
次日清晨,他在晨会上当众宣读此信:“写得很认真,是为联盟着想。”他说,“我尊重这份意见。”
众人默然。
他又道:“因此,南岭首座哨站建设推迟五日。这五日内,欢迎继续提出建议。防御阵图我会重新核查,确保万无一失。”
有人闻言动容。那两位带头反对的老将站在人群边缘,神色复杂。
至中午,各部门照常上报。南岭筹备组恢复运作,材料清单再次呈递上来。
云逸回到主帐,翻开修改后的计划书。墨玄倚在门口,手里拎着酒壶。
“你这一手挺狠。”他说,“表面退了,实则进了。”
“不狠。”云逸笔尖未停,“是让他们知道,提意见有用,闹事无益。”
墨玄笑了笑,转身欲走。
“等等。”云逸抬眼,“那个黑袍人今日可有动静?”
“未曾出门。”墨玄回头,“但今早送饭的弟子说,他整日伏案书写。”
“写什么?”
“不知。纸已被收走。”
云逸搁下笔:“盯紧些。若要传信,总会留下痕迹。”
墨玄点头离去。
帐内只剩他一人。他望着桌上的《风险评估表》,手指轻轻叩击纸面。
脚步声传来,灵悦走了进来。
“誊炒房的人都醒了。”她说,“再没人喝安神汤。”
“嗯。”他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她忽然问。
“哪一件?”
“你娘去世那天,你在藏书阁画了一整天的剑招。”她看着他,“那时你说,总有一天,要让所有人都听你的。”
云逸微微一顿:“我现在不是做到了?”
“可你现在说话,还是有人不信。”
他抬头:“那就让他们看。看到最后,是谁错了。”
灵悦没再言语,转身离开。
云逸继续翻阅文书。阳光从帐顶斜照进来,落在南岭的地图上。
他的手忽然停住。
图纸右下角有一处污渍,看似墨痕晕染。他凑近细看,发现并非墨迹,而是一道极淡的红印,像是干涸的血指痕,恰好压在一条灵脉标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