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的嘶吼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回响最终被厚重的寂静吞噬。顾宅彻底肃清,残留的血腥气与硝烟味被高效的通风系统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围猎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然而,每个人紧绷的神经和顾砚辞苍白如纸的脸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实的惨烈。
身体的透支与精神的极度紧绷,在强敌伏诛的瞬间反噬而来。顾砚辞几乎是在苏晚晚的支撑下,才勉强走回主卧,刚一沾到床沿,便彻底脱力,陷入半昏迷状态。剧烈的神经痛、摔撞带来的肌肉骨骼损伤、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苏晚晚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镇痛、镇静、抗炎、营养支持……各种药物通过静脉精确地滴注。她亲自为他处理身上新增的淤青和扭伤,检查着体外引流装置是否在昨夜的混乱中受到影响。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眼神里却藏着挥之不去的心疼与后怕。江辰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宜——顾明及其党羽的移交、现场的彻底清理、内部安保等级的重新评估——之后,便沉默地守在卧室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顾砚辞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时而被混乱的梦境纠缠,时而又沉入无边的黑暗。等他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但那股仿佛要将灵魂都抽干的极致疲惫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晚晚趴在床边熟睡的侧脸。暖色的床头灯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显得异常柔弱,与平日里那个冷静专业的苏医生判若两人。她的手,还轻轻覆在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上,传递着温热的守护。
顾砚辞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是眼前这个女人,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一次次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用她的专业、她的坚韧、甚至她的生命,为他筑起了一道最坚实的防线。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注视,苏晚晚睫毛颤动了几下,醒了过来。看到他已经睁眼,她眼中瞬间闪过惊喜,立刻直起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她的手自然地探向他的额头,感受温度。
“好多了。”顾砚辞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他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辛苦你了。”
苏晚晚摇摇头,眼眶微微发红,不是委屈,而是如释重负:“你没事就好。”她起身去给他倒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用吸管让他喝了几口温水。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得到允许后,江辰端着一份清淡的粥食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严肃,但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霾已经散去。
“砚辞,您醒了就好。”江辰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开始简洁地汇报,“顾明及其所有被捕的同党,已由老爷子那边的关系和警方联手接管,确保不会再有任何隐患。海外与‘黑水’有牵连的账户和联络点,正在同步清理,沃森博士那边提供了关键信息,进展顺利。集团内部,几位之前摇摆的元老,在得知顾明落网后,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外部……风平浪静。”
顾砚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铲除了顾明这个心腹大患,如同搬掉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空虚和疲惫。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后续的事情,你按计划处理就好。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江辰挺直脊背:“份内之事。”他顿了顿,看向顾砚辞,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顾总,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您……可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是啊,最大的威胁解除了。顾砚辞在心中默念。可他的战场,从来就不止于外部的明枪暗箭。
接下来的几天,顾砚辞在苏晚晚的精心照料下,身体缓慢地恢复着。新增的伤痛渐渐平复,但固有的神经痛和肠道功能紊乱依旧顽固地纠缠着他。体外引流装置依旧需要佩戴,这让他行动受限,但也最大程度地避免了感染风险。
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期。没有层出不穷的阴谋,没有步步紧逼的杀机。他每天大部分时间待在主卧或书房,处理一些必须由他过目的文件,更多的则是听从苏晚晚的安排,进行着规律但强度降低的康复训练。
念念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气氛的变化,变得更加活泼。他会抱着自己的画册,跑到顾砚辞的床边,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讲述他天马行空的故事。顾砚辞会耐心地听着,偶尔伸手摸摸儿子的头,感受着那柔软的发丝,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仿佛也被这稚嫩的温暖悄然融化。
苏晚晚除了照顾他的身体,也开始着手梳理他之前因接连不断的危机而被迫中断的、更具长远性的康复计划。她与沃森博士的沟通变得更加频繁和深入,专注于研究如何利用最新的神经科学技术,哪怕只能微乎其微地改善他的神经功能和生命质量。
“沃森博士那边对‘涅盘’的生物标记物研究有了新进展,”苏晚晚一边陪着顾砚辞缓缓走在花径间,一边说道,“他们发现那种标记物可以被一种特定频率的复合电磁波逐渐降解。虽然不能完全清除,但可以大幅削弱其远程信号强度,降低被监控的风险。相关的防护装置原型已经在测试了。”
顾砚辞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叶片上跳跃的光斑,微微颔首:“是个好消息。”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重新焕发生机的兰草上,那是顾长风曾经悉心救治的那一株。“爷爷说过,救活它,靠的不是天天盯着,而是给它换上透气的新土,放在合适的地方,然后……相信它自己的生命力。”
苏晚晚停下脚步,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对你,也一样。外部的荆棘已经扫清,现在,是你真正专注与自己身体对话,相信它内在生命力的最好时机。我们不再需要为了防备谁而强行支撑,可以按照最科学、最适合你的节奏,一步一步来。”
顾砚辞回望着她,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那身影虽然依旧带着病容,却不再有被逼到绝境的仓皇与戾气。他反手握住她,指尖微微用力。
“好。”他轻声应道,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余烬终将冷却,而晨光,会重新照亮前路。
他知道,身体的战争远未结束,未来的每一天可能依旧充满挑战与不适。
但至少此刻,硝烟散尽,他所能感受到的,是掌心真实的温度,是耳边儿子偶尔传来的清脆笑声,是鼻尖萦绕的、混合着泥土与花香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这就够了。
足够支撑他,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康复之路上,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