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他们为什么要一丝不苟地复刻我的童年,懂了老吴手机里那张诡异的照片,也懂了小满这张画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囚禁与谋杀计划。
这是一个庞大、精密到令人发指的“替换”工程。
他们不只是要我死,他们要抹去“林晚照”这个独立存在的个体,然后用一个他们掌控的、完美的“模型”来取而代之。
那个模型,将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我的人生轨迹,甚至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而要完成这最后一步,就需要最关键的“祭品”——我本人。
所谓的“修复”,根本就不是修复任何人,而是“修复”模型,让它变得和我无限趋近,直到最后,彻底吞噬我。
而顾昭亭……他们也在为他准备同样的一场盛宴。
“他没来,衣服先到了。”小满的字迹稚嫩,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那件我昨晚才换下的碎花睡衣,就是送给“顾昭亭模型”的第一份祭品。
他们用我穿过的、还残留着我气息的衣物,去“喂养”那个即将取代他的空壳,让两个模型之间产生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联系。
这就像一个邪恶的仪式,用最贴身的物品作为媒介,编织一张覆盖我们人生的巨网。
我攥紧了那张涂鸦,纸张的粗糙感和掌心里那片“梳头图”残角的平滑形成了鲜明对比。
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那张纸也承载着过往的重量。
房间昏暗,一缕灰白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斜切进来,照在墙角剥落的墙皮上,浮尘在光柱中缓缓旋转,如同被惊扰的记忆。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潮湿石灰混合的冷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层薄霜。
我的大脑在嗡鸣,无数线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串联。
姥姥的失踪,那张诡异的梳头图,被送到这里的我,还有下落不明的顾昭亭……我们都是链条上的一环。
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完成最后的“净化”。
我必须反击,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我的目光扫过这个逼仄的房间,扫过墙上那些我亲手刻下的划痕。
七岁那年的身高标记,旁边还有一道更浅的,是我偷偷学着姥姥的样子,用发簪划下的蝴蝶轮廓。
这些划痕在昏光下泛着微白,像一道道被时间风干的泪痕。
指尖抚过时,墙皮的颗粒感扎进皮肤,带着十几年前的尘埃与温度。
这些都是我的过去,是他们用来攻击我的武器,但现在,它们也可能成为我唯一的生路。
我需要一支笔,需要把我知道的一切记录下来,传给小满。
铅笔……七岁那天,我就是用铅笔在这里画下身高的。
我俯下身,指尖在那三道并列的短痕上反复摩挲。
金手指带来的触感被放大到极致,我几乎能感觉到当年铅芯划过墙皮时那细微的阻力,能闻到木头和石墨混合的淡淡气味,甚至听见那轻不可闻的“沙沙”声在耳道里回响。
有残留!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指甲在最深的那道划痕里小心翼翼地抠挖。
墙皮簌簌落下,像碎裂的时光。
终于,一小截只有米粒大小的黑色铅芯,被我从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深处剥离了出来。
它太小了,小到几乎无法握住。
但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希望的火种。
我将那张“梳头图”的残角翻过来,空白的背面就是我的信纸。
我该写什么?
信息必须精炼,又要足够清晰,能让小满这个孩子看懂。
时间紧迫,我不能浪费这唯一的机会。
我趴在地上,用那截小小的铅芯,在纸角上艰难地书写。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刻。
每一道笔画都耗尽心力,指尖被铅芯割出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混着石墨,在纸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在哪?时?”
两个问题。
顾昭亭在哪?
他们什么时候会对我动手?
“时”这个字,既可以问时间,也可以暗示时机。
小满很聪明,他会懂的。
写完,我将纸角重新折好,匍匐到门边。
外面的走廊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撞击着耳膜。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门缝边缘,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一声。
我模仿着小满的节奏,用指甲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短两长。
这是我们之间新的暗号,代表着“我有消息”。
门外沉默了片刻。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瘦小的孩子正屏息凝神,判断着这信号的真伪。
一秒,两秒……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门缝下传来,像是纸张被拖动的摩擦。
我立刻将手里的纸角从门缝下方推了出去。
纸角很轻,我用尽全力才把它送出几厘米。
门外那只小手迅速而敏捷地将它勾走,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任务完成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冷汗已经将后背的白袍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像无数细小的虫在爬行。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小满的回应,也等待着敌人下一步的行动。
我重新站起来,走到那面布满划痕的镜子前。
这一次,我不再恐惧,不再逃避。
我直视着镜中的自己,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火焰的女人。
“昭亭哥,”我对着镜子,也是对着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我知道你还活着。他们想用我的记忆和物品去‘创造’一个你,但赝品永远是赝品。他们越是处心积虑,就越证明他们对你的忌惮。”
我的目光落在镜子右下角那道闪电状的裂纹上。
和姥姥家的那道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要复刻得如此精准?
仅仅是为了心理施压吗?
不,可能不止于此。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道冰冷的裂纹。
金手指瞬间激活。
这一次,没有纷乱的画面,没有嘈杂的声音。
我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连接”感。
就好像这面镜子不是独立的物体,而是某个巨大网络终端的一部分。
那道裂纹,不是瑕疵,而是一个坐标,一个……接口。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我的大脑。
如果这间屋子是“模型档案”的实景还原,那姥姥家的主卧,是不是也是一个“终端”?
那面镜子,是不是也能……被激活?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个猜测太过疯狂,却又无比契合他们那种变态的掌控欲。
他们不仅仅是复制人生,他们可能在现实世界里也布置了无数个这样的“节点”,用来监控、收集信息,甚至……传输数据?
那张“梳头图”,会不会就是启动这些节点的“钥匙”?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它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颅骨,像一根铁针在脑髓中缓慢搅动。
那声音频率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搅动我的大脑。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振动起来,洗手池里残存的积水表面,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水纹扭曲着倒映出我变形的脸。
来了。
“净化”开始了。
我立刻明白,这不是物理上的清洗,而是精神上的攻击。
他们要用这种次声波来摧毁我的意志,瓦解我的思维,让我变成一个神志不清、任由他们摆布的空壳,好方便他们进行最后的“信息灌输”和“意识替换”。
我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用疼痛来对抗那股无孔不入的震动。
我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回床边坐下,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林晚照,你不能慌。你一慌,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股嗡鸣,但毫无用处。
它像跗骨之蛆,钻进我的每一个脑细胞,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恐惧、不安、绝望,都在这声音的催化下,如同疯长的野草般冒了出来。
姥姥失踪时的无助,被带到这里时的迷茫,看到顾昭亭“遗物”时的心碎……所有负面情绪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也变得模糊。
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扭曲,眼神涣散,正是我在池水倒影里瞥见的那个“被替换”的模样。
不!那不是我!
我猛地睁开眼,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铁床床架上。
剧痛从指骨传来,金属的冰冷与骨裂般的锐痛瞬间刺穿混沌,让我抓住了救命稻草。
疼痛。对,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我开始回想一切能让我保持自我的东西。
我想起顾昭亭掌心的温度,粗糙却温暖,像冬日里的一捧火;
想起他教我辨认星辰时专注的侧脸,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松木的气息;
想起我们一起在海边放飞的那只蓝色风筝,线轴在手中飞速转动,沙粒钻进脚趾缝的触感,海风咸涩地灌进喉咙……
这些记忆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是任何模型都无法复刻的真实。
嗡鸣声越来越强,我的太阳穴像被钉进了两根烧红的铁钉,每一次脉动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剥离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画。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的金手指,那只刚刚触摸过镜子裂纹的右手食指,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
那股灼热顺着我的手臂,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我的大脑。
它没有驱散那恼人的嗡鸣,却像在我的意识周围构建起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嗡鸣声依然存在,却仿佛被隔了一层毛玻璃,再也无法直接冲击我最核心的思维。
是那面镜子!是那个“接口”!
我无意间的触碰,似乎激活了某种保护机制,或者说,我与这个“终端”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弱的、不为他们所知的“反向连接”!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集中全部精神,不再去抵抗那嗡鸣,而是去“聆听”它。
在金手指的加持下,我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我发现,那嗡鸣并非杂乱无章的噪音。
在它低沉的震动之下,隐藏着一种……极有规律的脉冲。
一长,一短,一长。停顿。两短,一长。停顿。
这是……摩斯电码?
不,不对。比那更复杂,更古老。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这节奏,这韵律……我在哪里听过?
姥...姥...
是姥姥!
我浑身一震,一个被遗忘多年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大概五六岁,趴在姥姥家的老式缝纫机上玩。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木制踏板上,发出温润的光泽。
姥姥一边踩着踏板,发出“咔哒咔哒”的节奏,一边哼着一种奇怪的调子。
那调子没有歌词,只有长长短短的音节,像是在和谁对话。
我当时问她哼的是什么,她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说:“这是咱们家传下来的‘安心谣’,以后你心里乱的时候,就照着这个节奏喘气,天大的事都能过去。”
当时我只当是童谣,学了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这“安心谣”的节奏,竟然和这要命的嗡鸣声里隐藏的脉冲,分毫不差!
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念头,让我如坠冰窟。
他们不是在用随机的次声波攻击我。
他们在用我家传的“安心谣”,来格式化我的大脑!
他们把姥姥教我用来安抚心神的秘法,变成了一把屠戮我精神的屠刀!
这不是净化,这是……格式化。
用我最熟悉、最信任的韵律,撬开我的心防,然后将我彻底清空,重写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何其歹毒!何其残忍!
无边的愤怒和寒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缓缓地,跟着那个脉冲的节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长,一短,一长。
吸气。
两短,一长。
呼气。
既然你们要用我的东西来对付我,那我就用你们的武器,来保护我自己。
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那股嗡鸣声仿佛成了我的背景音乐,我的心跳、我的呼吸,都和它融为一体。
我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甚至能“感觉”到门外走廊尽头,老吴正站在一个监控屏幕前,观察着我的反应,等待着我崩溃的那一刻。
但他等不到了。
就在这时,门缝下,一张新的纸条被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我没有立刻去拿,依旧保持着呼吸的节奏。
直到几分钟后,我才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身体一歪,从床沿滑到地上,恰好倒在门边,用身体作掩护,将那张纸条攥进了掌心。
嗡鸣声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不再受其影响。
我借着昏暗的光线,缓缓展开纸条。
上面是小满的画,画风依旧潦草,却信息量巨大。
画面上,是一个巨大的沙漏。
沙漏上方,画着一个月亮。
下方,是我住的这个房间。
而沙漏的“腰部”,那个最狭窄的连接处,画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给一个躺着的人偶注射着什么。
旁边写着一行字:“月落时,换沙。”
月落时……就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换沙……他们要把我这个“旧沙”,换成“新沙”。
这就是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