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傅雨霏推开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她带着一身夜色的清冷和难以掩饰的疲惫踏入公寓，正准备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走向卧室方向，脚步却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凝固在了客厅沙发那个静坐的身影上。
叶尘。
他就坐在那里，背对着玄关的方向，身影在客厅斑驳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没有开灯，没有动静，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与这公寓的寂静融为一体。
傅雨霏的心脏骤然紧缩，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没想到他会回来，更没想到，他会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充满他们共同回忆，也充斥着冰冷隔阂的客厅里。
他……是在等她吗？
这个念头让她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逃避了这么久，犹豫了这么久，此刻，或许就是那个无法再回避的时刻。
她轻轻关上门，没有开大灯，借着玄关和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步步走向客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弦上。
她走到沙发前，在叶尘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不过数米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叶尘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改变坐姿，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垂着头、双手搭在膝上的姿态，仿佛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又或者，并不在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傅雨霏看着他。借着窗外断续划过玻璃的、远处车辆的灯光，她能看清他清瘦的侧脸轮廓，看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那股深沉的、将自己隔绝在外的疏离感。
她的心一阵刺痛。曾经，她是他最亲近的人，可以轻易触碰到他的温度和笑容。而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她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亵渎。她之前犯下的错，不是用“为你好”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
她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细微的疼痛来支撑着自己即将溃堤的情绪。她必须说，必须把心里那些从未示人的、最真实也最不堪的想法，全部摊开在他面前。
“叶尘。”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叶尘依旧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傅雨霏没有在意，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剖白自己，不再有任何修饰和保留：
“我知道，现在说任何道歉的话，都毫无意义。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错了就是错了。”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抠出来。
“从一开始，我找你协议结婚，动机就不纯粹。那时，我被家族逼婚，被王世坚纠缠，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看起来足够‘普通’，不会引起过多关注，又能暂时堵住悠悠之口的人。我调查过你，背景简单，医术不错，性格……看起来温和。我选择了你，带着利用的心思，将你拉进了我这个混乱的漩涡里。”
她顿了顿，回忆起最初那个带着算计的开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后来，我编造身份，隐瞒真相，让你以‘普通职员家属’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我告诉自己，这是保护你，不想让你卷入傅家的纷争和商场的肮脏里。我以为将你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是对你的好。”
“可实际上呢？”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苍凉，“那不过是我的傲慢和自以为是。我打着保护的旗号，行使的却是最残忍的欺骗和不信任。我剥夺了你的知情权，剥夺了你选择是否要与我共同面对的权利。”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滑落。
“和你住在那个小公寓的日子，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最像‘活着’的一段时光。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只有简单的饭菜，平凡的对话，和你……不经意间的关心。”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带着深深的眷恋，“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你为我缓解头痛的时候，或许是在你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或许……更早。我开始贪恋那份温暖，开始害怕失去。”
“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
这句话，她终于说出了口，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冰冷而沉重的夜晚。没有浪漫的氛围，没有期待的回应，只有无尽的悔恨作为背景。
“可我害怕了。”她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抖，“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看不起我，会离开我。我害怕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这点温暖，会因为我最初的不堪动机而烟消云散。所以，我像个懦夫一样，一边享受着你的好，一边用更多的谎言去维系那个脆弱的假象。我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你。”
“庆功宴上，身份被戳穿的那一刻，我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亲手毁掉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过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晶莹，“后来的声明，所谓的维护，现在看来，更是可笑。我依然在用我自以为是的的方式去‘处理’问题，却从未真正站在你的角度，去体会你受到的伤害和屈辱。”
“看到你和那些人来往，看到那些报道，我失望，我不解……我以为你在自暴自弃。现在想来，我何其愚蠢！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沉默，却强大。而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你。”
她抬起泪眼，望向对面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恳切，却不再有丝毫的强求：
“叶尘，我说这些，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我知道，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全部的真实。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深爱却不敢言明，再到后来的愚蠢和自以为是……这就是全部的我，不堪又矛盾。”
“我不再奢求什么。只是……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以及窗外永恒的、城市的背景噪音。
而她对面，叶尘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真正的雕塑。只有那搭在膝盖上的、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深夜的交谈，剥开了所有伪装，将血淋淋的真相与悔恨，摊开在了这片冰冷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