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香火依旧。
两个武僧站立两侧。
一个身穿黄色僧袍、却并未剃度的俗家弟子此时正跪在佛前，双手合十，仿佛在忏悔。
听到来自身后的急促脚步声，他没有动。
幽幽的一声叹息，连同头顶盘旋着的檀香，顺着风一直吹到外面。
虽然许久没见，陆东堂却只凭一个背影，便认出来了。
他惊喜上前，来到僧人背后两步站定。
想叫他一声，看到他身上那身僧袍时，一句“爸”，又被他吞了回去。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轻轻慢慢，陆东堂抬起头，还以为是幻觉。
结果发现那位僧人已然站起来，昔日严肃模样全然不见。
此时的父亲两鬓已经长上白发，表情因为多年修佛，变得更加随和了。
近乡情怯。
好几年他爸都躲着不见他，一时相见，陆东堂喉咙里跟堵了一块棉花似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陆川，也就是陆东堂的父亲。
昔日在陆家嘴这一带，简直只手遮天。
但自从他二儿子被打死，夫人悲痛欲绝，跟着撒手人寰那一刻起，他便没了逐利之心，上了山，再不问世事。
见大儿子不说话，陆川又叹了口气，从蒲团后走出来，眼神一寸一寸的扫过陆东堂脸上焦急的神色。
他儿子青出于蓝，性子也是温文尔雅，面对敌人不动如山。
除了几年前那事儿，何时见他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陆川疑惑问道:“你有事？”
陆东堂脑海里回想起小雪刚刚那张惨白的脸，立马上前一步，紧紧抓着陆川双手合十的手:
“爸，你随我下山救个人！”
又救？
“救谁？”
“柳爷！”
“哪个柳爷？”
“就小和春戏班的那个柳爷。”
陆东堂说得很急，陆川却面露复杂。
他转身指指身后的佛祖，“一天天就知道叫我救人，要不我叫佛祖下来，你坐上去好了。”
陆东堂呆了一瞬，又十万火急的把柳爷得情况给他笼统讲了一遍。
陆川一掌拍掉他纠缠的手，平静数年的心湖被他搅成一滩污浊的烂泥巴水。
“不救。”
陆东堂惊了，“上次路边那个乞丐你也救，柳爷你怎么不救？他不是坏人。”
陆川捏了捏眉心，并没有跟他解释。
陈年旧事，他可不想拿出来重提了。
“阿堂，你也三十二了，该成家了，你办社团我不管你，可你弟弟已经死了。”
陆川转过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咱们陆家这一支，可只剩下你这一个男丁了。”
陆东堂用力皱起眉，“爸，我现在跟你说救人的事。”
陆川:“我说的事，也很重要，你不会想我陆家绝后吧？”
陆东堂:……他终于记起来轻易不想上山的原因了。
每回来都催婚，要不是柳爷快死了，他现在铁定扭头就走。
“爸……”
“叫爸没用，我希望在有生之年，也能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爷爷。”
“叫爷爷也没用……”
不是，他儿子怎么突然变女声了？
话说到一半，陆川惊得转过身。
从陆爷身后，他看到一个瘦巴巴的豆芽菜。
小菲见他看过来，于是扶着门槛跨进来。
这还没完，外头上山的楼梯口，不断有人头攒动。
小和春的那群女徒弟，一个不落全来了。
包括老米和小米这两个家奴。
以及走在最前面的赛小雪。
陆东堂见她也来了，赶紧快走两步，虚虚扶着她，“叫你们在山下等，怎么都来了。”
小雪仿若未闻，她双眼红得不行，径直走到蒲团面前，砰一声给陆川跪下:
“这位大师，求你救救柳爷。”
她刚说完，那一大片丫头家丁，便齐刷刷的在陆川面前跪下。
跟上朝了似的。
陆川头疼的徘徊两步，一时不知道该扶最年老的老米，还是去扶脸白得像鬼的小雪。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只是个和尚，又不是皇帝。”
两个武僧默默抬眼望天。
这么多年了，他们俩还是没能习惯陆大爷的惊世之言。
小雪她们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只一味的匍匐在地上，大有一副陆川不答应，她们就不起的感觉。
“爸……”陆东堂刚催一声，就得了陆川一个白眼。
这小子难道要步他的后尘，跟柳家抢同一个女人吗？
陆川垂眸，看向跪得认真的赛小雪。
多看了一眼，他突然记起来，这女孩，不就是上次跟他儿子上来躲枪战的那位施主吗？
心里百转千回，实际上只过了几秒。
他叫了小雪跟陆东堂走到一边。
看着两人斟酌一会儿，他提了个条件出来。
“救人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小雪眼眸一亮，于是急急点头，“你说，只要能救柳爷，我什么都答应！”
陆川顿了一下，“那好，那姓柳的好转之时，便是你嫁与我儿之日。”
这不是妥妥的趁人之危吗？
陆东堂眉头瞬间蹙起峰峦，“你这……”
“我答应！”
话被小雪干脆的应声打断，陆东堂讶异的扭过脸看向她。
小雪只是闭了闭眼，朝陆川低下头，“我答应。”
他们的声音不算小，寺庙里又安静，这话，靠得比较近的小菲跟小美倒是听见了。
小美用气声，不解问道:
“可雪师傅不是我们的师母吗？”
小菲满脸复杂，呐呐回道:
“以后……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