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新裱糊的窗纸,洒进赵家院子改建的绣坊。十名绣娘已在各自的绣架前坐定,屋内弥漫着新布和丝线的洁净气息。江氏坐在门口的桌案后,核对着一早送来的丝线数目,神情严肃认真。
而整个绣坊真正的灵魂,此刻正站在屋子中央。
冷香莲穿着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衣裙,头发挽得整整齐齐,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她手里拿着一方刚绣好边缘的帕子,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绣娘。
“张婶,”她走到一位中年妇人身边,声音温和却清晰,“您这缠枝纹的转角处,针脚可以再密实半分,线头藏在这里,”她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图案的一个衔接处,“用回针压住,既牢固又不显眼。”
张婶凑近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哎呦,还是香莲姑娘眼尖!我说怎么总觉得这里有点飘,原来是针脚疏了!”她立刻拿起小剪刀,小心地拆掉那几针,按照冷香莲说的方法重新绣过,效果果然好了许多。
冷香莲微微颔首,又走向下一个。那是年轻些的李家媳妇,正对着那幅《几何万象纹》发愁,总觉得绣出来的线条不够挺括。
“李姐姐,”冷香莲俯身,接过她手中的针,“这种直线和锐角,下针要快,手腕要稳,线要绷紧。你看,这样……”她示范了几针,针脚利落精准,构成的直线如同用尺子画出来一般。“呼吸放平稳,心静,手就稳了。”
李家媳妇看着那几近完美的线条,佩服得五体投地:“香莲姑娘,你这手可真稳!我晓得了,我再练练!”
冷香莲直起身,脸上带着浅浅的、鼓励的笑容:“不急,慢慢来,熟能生巧。”
她穿梭在绣架之间,时而驻足指点,时而亲手示范。从最基础的针法运用到复杂的色彩过渡,从图案结构的理解到个人瑕疵的修正,她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并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法。那些凌初瑶提供的、超越时代的精妙图样,在她脑中仿佛自有生命,她能清晰地解析出每一处的技法和神韵所在。
绣娘们起初或许还因她年纪轻而存有一丝疑虑,但几日下来,早已被她的技艺和耐心折服。她指出的问题,总是关键所在;她教授的方法,总是行之有效。就连之前手艺最好的春草娘,遇到不解之处,也会虚心向她请教。
“香莲姑娘,你看我这荷叶的背面,用这个灰绿色过渡,总觉得少了点灵气。”春草娘指着自己绣的《蝶恋清荷》。
冷香莲仔细看了看,从丝线篮里挑出两种极其相近、但饱和度略有差异的绿色丝线,比在绣品旁:“春草婶,您试试将这两种线劈开,各取一股合在一起用,在这个位置做穿插。颜色会更润,更有层次感。”
春草娘依言一试,效果立竿见影,那荷叶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机,她惊喜道:“妙啊!香莲姑娘,你这心思太巧了!”
冷香莲抿唇笑了笑,没说话,眼神却亮晶晶的。她享受着这种将精妙图样转化为绝美绣品的过程,更享受着被人信赖和需要的感觉。
这时,负责绣《几何万象纹》香囊的赵寡妇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她一个不慎,将深蓝色的线绣到了本该是浅色的区域,拆的话恐怕会损坏底布,急得额头冒汗。
“江……江婶子,香莲姑娘,我……我弄坏了……”赵寡妇声音带着哭腔。
江氏闻声过来,看着那错位的颜色,皱了皱眉。
冷香莲却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个错误的色块,沉吟片刻,转头对赵寡妇温声道:“赵婶,别急,或许能补救。”她拿起针,蘸了点旁边绣娘调配的、用于固定颜色的淡胶水,轻轻点在那个蓝色色块边缘,然后取来极细的银线,沿着色块轮廓,绣出了一道道细密如发丝的放射状线条。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突兀的深蓝色块,在这银线的勾勒和穿插下,竟然变成了几何图案中一个意料之外的、带着光晕效果的核心节点,不仅不显违和,反而让整个香囊更具视觉冲击力和设计感。
“呀!”赵寡妇惊得捂住了嘴。
周围的绣娘也都围了过来,看着那巧夺天工的补救,发出阵阵惊叹。
“这……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香莲姑娘,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太厉害了!”
“我看这改过的,比原图还别致呢!”
冷香莲被众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红晕,但腰背却挺得更直了。她轻声道:“只是碰巧想到罢了。大家记住,刺绣并非一成不变,有时一点意外,用心思考,或许能成就更好的效果。”
她这话,不仅解决了赵寡妇的难题,更给了其他绣娘莫大的启发和鼓励。
江氏看着女儿在众人中心,从容自信、光芒初绽的模样,眼眶微微发热。她那个曾经只知埋头做活、有些怯懦的小女儿,何时变得如此出色能干了?她悄悄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