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灰色幕布遮住,不见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阴沉。
枯死、形态扭曲的怪木零星散布在龟裂的大地上,几只体型硕大、羽毛肮脏的秃鹫在高空盘旋,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它们猩红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下方,
在这片死寂荒芜的大地下,一辆通体由暗沉金属打造的马车,正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模糊不清的土路,缓缓前行。
咔
咔
咔!
马车前部的驾车位置上,坐着一老一少。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已有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麻木。
他无聊地甩动着手中一根鞭子,抽打在马身上发出空洞的“啪啪”声。
“三叔,这一趟送进来的‘货’可不少啊。”
少年开口,声音格外清晰,
“我瞅了名单,还有个把在外面赫赫有名的角色,元婴期的就好几个。你说,他们在外头呼风唤雨的,怎么就想不开,非要招惹那些惹不起的存在呢?这下好了,翻不了身了。”
被他称为三叔的,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他正旁若无人地抠着脚趾缝里的污垢,闻言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道,
“小兔崽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干我们这行的,少看,少问,少琢磨。管他以前是龙是虫,只要进了这‘幽冥诡死禁地’的门,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天王老子来了,这里的规矩也一样!”
少年撇撇嘴,显然对这种说教早已厌烦,
“三叔,我都跟你跑了快五年车了,难道以后我真就得像你一样,一辈子都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跟这些囚犯、秃鹫打交道?这也太枯燥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乐趣?”
三叔终于停下抠脚的动作,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少年一眼,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呵呵呵……小子,等你哪天在外面被仇家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或者像车厢里那些家伙一样,干了天怒人怨的事儿,发现只有躲进这‘诡死地’才能苟延残喘的时候,你就不会在乎什么狗屁乐趣了。能活着,能平平安安地把这趟车赶到头,就是咱们押运人最大的福分。”
少年似懂非懂,只是闷闷地甩了下鞭子。
马车那密不透风的铁厢内部——
空间逼仄,光线昏暗,只有厢壁缝隙透入的些许微光,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污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厢内或坐或靠着五名男子,个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神色萎靡。
他们的手脚上都戴着厚重的黑色镣铐,镣铐不仅禁锢了他们的行动,更散发着一股力量,将他们体内的灵力彻底封禁,此刻的他们,与身体强健些的凡人无异。
于念生坐在靠近铁门的位置,背靠着冰冷的厢壁。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脸庞,看不清表情。
他默默地看着手腕上那沉甸甸的镣铐,感受着体内一丝灵力也无法调动的虚弱感,心中一片冰封般的沉寂。
玉宁清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夏泽戟冰冷的嘲讽、以及那直击神魂的诡异攻击……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死寂中,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喂!都别他妈装死了!说说,哥几个都是犯了什么事,被丢进这鬼地方的?”
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划至下颌,即使灵力被封,那股凶悍之气依旧扑面而来。
“……”
厢内无人应答,只有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单调声响。
壮汉似乎有些不耐烦,提高了音量 ,
“怎么?都他妈是孬种?进了这幽冥诡死禁地,咱们这辈子估计也就到头了,以后少不了要在这鬼地方互相‘照应’。都怕丑不敢说?行,那老子先来!”
他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镣铐哗啦作响,
“老子狂天野!一介散修,在外面时,修为元婴中期!至于为啥进来?哼,宰了几个欺男霸女的世家公子哥儿,妈的,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就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死有余辜!!哈哈哈 !”
他话音刚落,对角阴影里,一个留着细长黑须、面容阴鸷的男子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狂天野?我倒是听过你的‘事迹’。据说是你看上了那几个世家子身上的财物,杀人越货罢了。抢劫就抢劫,何必把自己粉饰得跟替天行道似的?令人作呕。”
“你!”
狂天野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动作,让他一个趔趄,他死死盯着那黑须男子,眼中凶光毕露,
“藏头露尾的东西!你又是谁?敢揭老子的底!!”
黑须男子缓缓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曾经身居高位者特有的审视感,即使落魄至此,气质依旧不凡。
“鄙人,章向阳宇。前万凌宗,二长老。因触犯宗规,被发落于此!”
“章向阳宇?!”
狂天野先是一愣,随即发出更大的笑声,带着幸灾乐祸,
“哈哈哈!原来是你!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这鬼地方还能碰上你这号‘大人物’!我听说,你是想暗算自家宗主,篡位夺权,结果事情败露,才落得这个下场?啧啧,吃里扒外的东西,活该!”
章向阳宇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杀机涌动,
“狂天野,你想死吗?”
“来啊!”
狂天野有恃无恐地晃了晃手上的镣铐,狞笑道,
“你我体内灵力都被封得死死的,跟普通人没两样!你要是能动,就过来,看老子不拧断你的脖子!”
“行了,都少说两句。”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无奈。说话的是个面色白皙、长相甚至有些文弱的中年男子,他靠在厢壁上,姿态显得有些懒散,
“这还没到地方呢,就内讧起来了?我叫枭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随即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道,
“我嘛……是因为辱了某位大人物的爱妻,才被送到了这里。”
“哟!”
这话一出,连狂天野都暂时忘了和章向阳宇的争执,好奇地凑近了些,
“哦?细说细说!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你连那种大人物都敢招惹啊?”
枭叶脸上露出一抹怪异而满足的笑容,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其实……那女子容貌并非绝色。但……他们很恩爱,非常恩爱,人前幕后,皆是鹣鲽情深的样子……”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扭曲,
“我……我很享受一点点破坏他们之间那种令人作呕的感情的过程,看着她从抗拒到绝望,看着他从愤怒到崩溃……那滋味,啧啧……嗯! !”
他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病态快感的呻吟。
坐在他旁边的几人,包括狂天野在内,都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些,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与警惕。这是个疯子!!
“我……我叫阳海南。”
一个听起来有些憨厚、甚至怯懦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体格精壮、面容朴实的年轻男子,他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然而,这个名字报出来,车厢内却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狂天野、章向阳宇,甚至那个变态的枭叶,都齐刷刷地看向他,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阳海南?!!”
章向阳宇失声低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可是那个……一年前,在西北边境,一月之间,连屠三座凡人巨城,百万生灵无一幸免的……阳海南?!”
“啊?”
阳海南抬起头,露出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傻气的脸,他挠了挠头,
“你们都……听说过我啊?”
“废话!”
狂天野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离阳海南更远了些,紧紧贴着车厢壁,
“道上谁没听过你这杀神的名头!老子杀几个修士,抢点钱财,跟你比起来简直他娘的是善人!说道友,那三座城的百万凡人……他们怎么得罪你了?让你下如此狠手?”
阳海南闻言,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丝毫未变,眼神却骤然变得空洞而漠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有啊。他们没得罪我。”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然后用一种平淡到令人骨髓发冷的语气说道,
“我单纯是……喜欢杀人罢了。看着那么多生命在我手中消逝,那感觉……很奇妙。”
“嘶——”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狂天野这样的悍匪,章向阳宇这样的枭雄,枭叶这样的变态,此刻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恶,毫无理由,毫无逻辑,只为杀戮而杀戮!!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角落里始终沉默的于念生。他似乎与这个车厢里格格不入。
“喂!角落那个小子,你呢?”
狂天野粗声粗气地对于念生喊道,
“别装哑巴!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于念生缓缓抬起头,凌乱发丝下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深水。
他看了一眼车厢内这些形形色色的“恶徒”,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为朋友出头,被抓来此处。”
短暂的寂静之后。
“哈哈哈!”
“噗嗤……哈哈哈!”
狂天野第一个爆发出一阵夸张至极的大笑,紧接着,章向阳宇也忍不住嗤笑起来,连枭叶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唯有阳海南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
“哈哈哈!为朋友出头?”
狂天野笑得前仰后合,镣铐哗啦乱响,他指着于念生,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小子,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你看看咱们这车厢里,一个杀人越货的匪,一个篡位叛宗的贼,一个专坏人伦的变态,还有一个以屠戮为乐的疯子!他妈的哪个不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货色?”
他猛地收住笑声,脸上带着嘲弄,
“唯独你!为了朋友出头?怎么?就你冤枉?就你是好人?就你他娘的重情重义?哈哈哈!这世道,好人就是他妈的这个下场!我们岂能不笑?!”
章向阳宇捋了捋他那细长的黑须,阴恻恻地接口道,
“这位道友也勿要动气,狂兄话糙理不糙。这便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乃是世间至理。”
于念生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一张张讥笑的脸庞,心中无悲无喜。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歪理。”
说完,于念生便不再理会众人的哄笑,重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