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1月2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人民文学后楼招待所那扇略显陈旧的窗户洒进来时，许愿正坐在小桌前，盯着面前那封电报发呆。
《牧马人》首印十万册一日售罄，速来社里商议加印事宜。——叶冰如
电报上的字迹仿佛在跳动，许愿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十万册，一天卖光？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愿同志在吗？我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实习编辑小王，叶编辑让我来接您！
许愿手忙脚乱地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抓起桌上的帆布包就往外冲。招待所走廊里，几个长期住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这段时间，许愿已经成了这里的名人——一个整天闷在房间里写字的年轻人，居然真的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小说，还拿到了稿费。
小王编辑，您知道《牧马人》真的卖光了吗？许愿忍不住问道。
小王笑道：可不嘛！昨儿个西单书店门口排了老长的队，听说有人天没亮就去等着了。叶编辑忙得脚不沾地，电话一个接一个。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红砖小楼前停了好几辆车，许愿刚下车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拉住了：许愿同志！可算等到您了！我是《文艺报》的记者，能采访您几个问题吗？
还没等他回答，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就在这时，出版社大门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列宁装、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
各位记者同志请稍等，她的声音清脆有力，许愿同志需要先和我们开个会。
叶冰如拉着许愿快步走进出版社，穿过忙碌的编辑部，直接上了三楼的小会议室。关上门，她才长舒一口气：可算把你救出来了。外头那些记者，从早上六点就蹲在门口了。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几个人，许愿认出有出版社的总编和副总编，让他意外的是，还有两个陌生面孔——一个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出头、穿着时髦的女同志。
许愿同志，这位是北影制片厂的副厂长xxx，，这位是北影厂的编剧xxx，他们是为《牧马人》电影改编权来的。
许愿一时语塞。电影改编？他的小说要被拍成电影？
叶冰如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别紧张，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副厂长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握手：许愿同志，久仰大名啊！《牧马人》写得太好了，我们厂领导连夜开会，一致决定要把它搬上银幕。这是给祖国改革开放献礼的最佳题材！
编剧递上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拟定的改编意向书，版权费五千元。
五千元！许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相当于普通工人十年的工资。他写的《牧马人》不到三万字，当初拿到的稿费才一百。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进来，在总编耳边说了几句面露难色：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同志也来了，说是谈《牧马人》改编的事。
副厂长的脸色立刻变了：总编，这不合规矩吧？我们可是先来的。
文学创作是人民的财富，应该让最有实力的电影厂来拍摄。一个带着上海口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助手，我是上影厂文学部的xxx，我们厂长特意派我坐昨晚的飞机赶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许愿不知所措地看向叶冰如，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各位领导，许愿同志还是个新人作者，对版权事务不太了解。按照我们出版社的惯例，这类商业谈判应该由我们协助作者进行。
总编立刻接话：对对对，叶编辑说得对。不如这样，两家电影厂的同志先到会客室休息，我们和许愿同志商量一下，再分别详谈？
等北影和上影的人不情愿地离开后，叶冰如关紧会议室的门，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许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牧马人》创造了新中国文学出版的奇迹！首印十万册一天卖光，各地书店都在催货，加印二十万册的订单已经下到印刷厂了！
总编辑激动地拍着桌子：更重要的是，中宣部的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表扬，说《牧马人》展现了人性的光辉，是思想解放的典范！
许愿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不过是把记忆中的那部电影成了小说，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要知道，在几个月前，这种描写的作品根本不可能发表。
现在两家电影厂争相要改编权，叶冰如坐到他旁边，声音压低，但我建议你先别急着答应。等《牧马人》的影响力再扩大些，版权费可能会更高。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总编接话道：而且文化部可能会直接指定拍摄单位。如果是那样，对你的声誉会更有利。
许愿深吸一口气：叶编辑，总编，我对这些都不懂。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叶冰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首先，我们要统一口径，说作者正在创作新作品，改编事宜需要慎重考虑。其次，我会帮你梳理版权谈判的要点，确保你的利益最大化。
会议结束后，叶冰如把许愿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坐吧，叶冰如给他倒了杯茶，吓到了吧？
叶冰如认真地注视着他：你知道吗？《牧马人》打动人的地方，不仅在于它讲述了一个右派知识分子和农村姑娘的爱情故事，更在于它展现了人性中最朴实的善良和坚韧。在经历了十年动乱后，人们渴望看到这样的作品。
许愿他没法告诉叶冰如，这个故事其实来自多年以后的一部电影。他只是一个文抄公，不是真正的作家。
不过，叶冰如严肃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牧马人》的事宜。两家电影厂都在等着，还有全国各地的记者。你准备好了吗？成为公众人物的准备？
许愿苦笑：说实话，完全没有。
叶冰如突然笑了，这是许愿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毫无保留的笑容：别担心，我会帮你的。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持真诚就好。读者喜欢《牧马人》，正是因为它的真诚。
敲门声再次响起，工作人员通知他们上影厂的同志已经等不及了。许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走出办公室时，叶冰如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许愿，无论你选择哪家电影厂，记住一点——不要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一个作家的价值，最终是由作品决定的。
许愿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遇到叶冰如这样的编辑，或许是他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