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新月领的第五日,车队行进在一条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官道在此处与一条自南向北的岔道交汇,形成了一处热闹的三岔路口。恰逢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也正从南边的岔道驶上官道,准备一同向东。
这支车队显然比卡布他们气派得多。前后簇拥的护卫不下百人,盔明甲亮,旗帜鲜明,打的是“陇西李氏”和“安西都护府”的旗号。中央几辆马车更是装饰奢华,描金绘彩,连拉车的马匹都是罕见的西域良驹,神骏非凡。
两支车队不可避免地并行了片刻。对方车队中,一辆最为华贵的马车窗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露出一张略显富态、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人脸庞。他目光扫过卡布这边简朴的车队,尤其在看到卡布身上那套虽合规矩但并无太多炫目装饰的伯爵礼服,以及护卫们看似普通的青灰劲装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前方是哪位同僚的车驾?也是上京为陛下贺寿的么?”那中年人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慵懒腔调,显然是久居上位者。
孙不二在卡布身后低声道:“大人,此人是陇西李氏的旁支,现任安西都护府长史,李崇明。陇西李氏是关陇大族,树大根深。”
卡布面色平静,在马上微微欠身,礼节周全却并不卑微,朗声答道:“新任忠勇伯卡布,奉旨进京朝贺。见过李长史。”
“忠勇伯?”李崇明捋了捋胡须,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个略显陌生的爵位,随即恍然,“哦——可是那位在北境立了些功劳,新近受封的边陲伯爷?”他特意在“边陲”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笑意中带着疏离与淡淡的优越感,“果然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只是这京城路远,伯爷年轻,路上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切,实则暗指卡布年轻识浅,出身边地,难当大任。对方车队中一些随从闻言,也露出些许戏谑的神情。
若是寻常年轻气盛的贵族,受此轻视,恐怕早已面红耳赤,或出言反驳。但卡布只是淡然一笑,仿佛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机锋,平静回应:“多谢李长史提点。卡布初次进京,诸多规矩不甚明了,届时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李长史及京中诸位前辈多多海涵。”
他不接对方关于“边陲”、“年轻”的话头,反而自承不足,将姿态放低,语气不卑不亢,既守住了礼节,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崇明本以为这年轻边伯会羞恼或辩解,没想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倒让他有些意外。他深深看了卡布一眼,见对方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并无寻常边地将领的粗豪或见到京官大族的局促,心中那点轻视不由得收起了几分。
“好说,好说。”李崇明打了个哈哈,放下窗帘,不再多言。两支车队虽然同路,但对方显然无意与卡布他们过多交流,很快便加速前行,将卡布这支“寒酸”的车队甩在了后面。
王大锤(如果他在可能会愤怒,但此处他不在)留下的护卫队长格鲁姆策马靠近卡布,低声道:“大人,这陇西李氏的人,好生傲慢。”
卡布望着前方那支渐行渐远、扬起阵阵尘土的车队,目光平静无波:“京城之地,权贵云集,我们一个边陲伯爷,被人轻视是常态。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住,也不必去京城了。”
孙不二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主公这份沉稳气度,远超同龄人。刚才那一幕,看似是卡布被轻视,但落在一些有心人眼中,比如对方车队里那些真正有眼力的护卫或者幕僚,或许反而会对这位宠辱不惊的年轻边伯留下印象。
在这条通往权力中心的道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试探。卡布这番不卑不亢的表现,算是过了第一道小小的考验。他并未因轻视而愤怒,也未因对方的显赫而谄媚,只是淡然处之,反而让人摸不清深浅。
车队继续前行,官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卡布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越靠近京城,这样的“同行者”会越多,场面也会越复杂。他需要保持的,正是这份冷静与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