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抓着蒋氏的手腕,急切地追问道:“二妹妹在哪里?静澜轩吗?她和谁回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蒋氏头晕:“你刚走她就回来了,她不住静澜轩,她成亲了自然是住夫家啊。”
“她成亲了!”梁蘅先是一惊后是意外。这一年多来,她都在逃亡的路上,日夜焦灼,只想着熬过危难,很少有富余的时间来念想着其他人。
她在离京前撮合了梁纾和程原,后来如何不得而知。她藏在杨家村的时候,是程原让翠柳和拾光来保护的她,算算时间他们二人的婚期也差不多时候了。只是为何会回了江宁府呢?他们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梁蘅一头雾水地从梁府出来。她劝蒋氏离开,可她不愿,梁蘅只得让福生想法子照看着蒋氏这边一二。
福生赶着马车往回走,梁蘅坐在车里想了想,对福生吩咐道:“福生,你找人去打听打听住在城南缙云巷的程府。”
福生不明所以:“少夫人要找人吗?”
“是要找人,我二妹妹在程家。”梁蘅喟然答道。
前两天福生已经帮梁蘅到文新巷郭府跑了一趟,但郭府已是人去楼空,他找门房打听了,郭家一家人都去了乡下避祸。
今日少夫人又要找人,这程府莫不就是那位探花郎的家?福生心底骤然掠过一丝明了,心口一沉,红儿已经告诉了他翠柳跟了程公子。
梁蘅回去以后把梁纾成亲、回了江宁府的事情跟奶娘说了,奶娘也觉得奇怪:“程公子不做官了吗?怎么回了江宁府?”
当时他们困在杨家村走不了,要不是蔡二找到了翠柳,翠柳又告诉了程原,还不知他们会是个什么结局。当时就听翠柳说过,程原已做了大理寺丞,要不也没机会把他们送走。
“咱们回来也有几天了,若是二小姐知道应该会让人上门来打招呼的,莫不是她还不知道?还是说有顾虑不好上门来?”奶娘猜测道。
奶娘分析的这些,梁蘅不是没有想过。程原是大理寺丞,如今永王即将覆灭,他这个官要如何做呢?即使襄王将来不追究,可梁思安和李晏和那儿也是绕不开的。
“还有翠柳那丫头也不知是不是还跟在程公子身边。”奶娘叹道。
是啊!还有翠柳!梁蘅差点把她给忘了。梁纾和程原成了亲,看到翠柳在程原身边,她该如何想呢?她一定会认为是她把翠柳给程原的,这件事情真像一团乱麻,解不开、说不清。
第二天福生进来回话:程公子于数月前辞官回乡。梁家的二小姐嫁与程公子为妻,如今一家人都住在缙云巷程府。
“辞官?”福生话音刚落,屋里霎时静了。
梁蘅和奶娘、银柳一起都在屋里给险哥儿裁衣裳,大家有说有笑的,福生带来的消息直接把所有人听懵了。
程原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啊!江宁府皆知的青年才俊,少年登科,又做了大理寺丞前途可期,缘何会辞官归乡呢?
梁蘅她们错愕咂舌,匪夷所思,却万万想不到程原辞官竟是与她有密切关系。
程原回乡祭祖后返京,准备赴任大理评事之职。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大展拳脚的天地,却未曾料到,京城已陷入一场风云变幻的旋涡之中。
当日先帝病危,未留下只言片语指定继位之人。朝堂之上乱作一团,二王相争。永王把持内宫,自拥登基,襄王落了下风,仓促出逃。
程原才刚回到京城,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被喊去上任。他虽才学出众,才思敏捷,但毕竟是文人,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那些血腥和残酷的场面,那些挥舞的刀剑、飞溅的鲜血,如同噩梦般冲击着他的感官。好在他心性坚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当前局势,接下了繁杂、混乱的公务。
因为李晏和在新帝面前的举荐,很快他便升做了大理寺丞,负责协助清查逆贼叛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救了梁蘅他们。
送走梁蘅以后,他日夜担忧,一直派人偷偷打听北边的消息,只想知道梁蘅是否平安抵达李长晟身边。
南北两边剑拔弩张,战云密布。他频繁打探,一举一动便被有心人看出了端倪,将他私下打听北边消息的事情传了出去。一时间,程原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幸好李晏和、梁思安竭力为他澄清、疏通,最后又因为查无实据,才免于责难。
此时程原心有余悸,而新皇的种种作为,也令他心灰意冷。永王登基后苛捐杂税不断增加,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清查襄王一党逆贼却投入了极大的精力,手段残酷至极。
程原参与了抓捕和审讯,那些被怀疑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遭受了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皮鞭如毒蛇般抽打在他们的身上;烙铁在肌肤上滋滋作响;竹签被一根根钉进手指......
每一次从大理寺狱出来,程原都觉得满心悲凉。他无比的孤独和无力,原本怀着一腔报国之志,想要辅佐君主,造福百姓,可如今理想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同脆弱的泡沫,一触即破。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棋子,无法改变这一切,与其留在这里继续痛苦的煎熬,不如离了这是非之地。
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直接就递了辞呈。李晏和同梁思安气急败坏地指责他,手指几乎戳到了他的头上,唾沫星子飞溅了他满脸。
李晏和此时已经升做了太常少卿,梁思安也做了文思使。二人早把程原视作潜力栋梁,拉拢栽培,事事提点扶持,日后才能互为臂膀。谁料他竟不告而辞,毫无商议便抛却前程,气得面色铁青,怒斥他不识抬举、不识好歹。
梁思安更是气得要把梁纾和他的婚事作废。程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表示若是梁家要退婚,他绝不会纠缠,也万万不敢误了梁纾。
最后没想到的是,程原从京城走的时候,梁纾竟然不顾家里的阻拦,追随他回了江宁府。两人的婚事原本是定在十月下旬,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便将婚期提前,仓促举行了婚礼。
梁蘅她们自然不晓得这些经过,只是百思不解程原为何辞官,为何与梁纾提前成婚?
“程公子早些不做了那大理寺的官倒是好事,免得将来二爷查抄他们家!”银柳觉得程公子实在是个聪明的人,竟然能猜到二爷他们定会得胜,早一步脱身避祸。
梁蘅摇了摇头,她并不认为程原就能早早看透风向。连她们这些后宅女眷都卷入这场是非,他身在朝堂又如何能片叶不沾身呢?
奶娘问梁蘅:“少夫人要联络二小姐吗?”
劫后余生这一场,梁蘅当然是想梁纾她们的,可如何见呢?相见是情分,见面的分寸如何拿捏,还有翠柳的事情她要如何解释梁纾才会相信呢?
梁蘅起身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数遭,裙摆扫过泛起细碎声响。她望着院外的树影发怔,听到掀门帘子的声音,转过头来。
红儿跨进门来:“少夫人,翠柳在外头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