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什么，孙悟空没有说下去。
但二人心知肚明。
殿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杨戬深邃夜的黑眸对上了她清澈见底的金瞳。
孙悟空看着杨戬，他那向来冰冷不带感情的眸子里，此刻却只剩一片深沉。
曾经的孙悟空看不懂这种情绪，可如今，她好像懂了。
孙悟空听见自己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她……总是无法抵抗的住他那双黑眸。
他的眼眸太深太沉、深到足以将她溺毙。
孙悟空话落，杨戬心里却翻涌起千层浪。
凡人之血……
这在天庭是隐秘的耻辱，是那些自诩高贵的仙神用以攻讦他的上不得台面的利器。
他们所编造的华山他亲手压下的‘妹妹’，与‘妹妹’口中近乎自辱般的话语，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天庭，神仙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便是那天地灵气所化的神，而后，便是精怪妖凡。
而他不纯粹的血脉，便在天庭的刻意掩盖下成为了血统纯粹的’神‘。
曾经，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
是神如何，是凡人又如何。
他只是想要复仇，想要让天庭血债血偿。
可不知何时，他竟开始思考，她会如何看待？
这半身凡骨，是否会玷污了她眼中齐天大圣并肩作战的伙伴形象？
那时，孙悟空质问他是不是凡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否认。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忐忑，如冰面下的暗流，悄然划过心湖。
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感受，如今他明白了。
这种情绪名为‘在乎’。
他在乎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眼下，杨戬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眸色比平日更沉了些，他声音低沉极了，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我母亲，是云华仙子，瑶姬。”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我父亲，名唤杨天佑，是灌江口……一介凡人。”
话音落下，他清晰地看到孙悟空金色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脸上闪过毫不掩饰的惊愕。
见状，杨戬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股无名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恐慌。
孙悟空的错愕不是因为杨戬承认自己是凡人之身，而是他的父母……竟是仙凡相恋。
如若是凡人修炼成仙，那需得天大的机缘与修炼，实在值得敬佩。
可……他不是。
天庭是冰冷的。
在天庭，神仙爱上一个人，是不允许存在的。
可天庭却要求神仙爱世人。
多可笑。
若是爱根本不被允许存在，又何谈爱众生？
孙悟空几乎能想象到他的父母的结局。
……他的父母不是她救下的那对鸳鸯。
察觉到杨戬的沉默，孙悟空以为他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她有些不忍。
“仙子，凡人？”
孙悟空重复了一遍，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懂这两个词的含义似的。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猛地一拍手。
“难怪！我就说嘛！你跟天上那些端着架子、浑身冒傻气的神仙一点儿都不一样！你骨子里有股劲儿……是了，是人间烟火气！是活生生的热气儿！”
是啊。
杨戬身为神仙，虽然冷漠，但他会去替‘罪恶滔天’的黑林猿猴捡骨超度。
即便他不近人情，但他还是违背天条，与她一同瞒下了白絮与柳青假死的事实。
他是无情，但他……明知天条不可违却还要与她在一起。
孙悟空的反应完全出乎杨戬的预料。
她没有鄙夷，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原来如此，这就对了’的豁然开朗和……
钦佩。
她那亮晶晶的眼神仿佛在说：拥有一半凡人之血，是件多么了不起、多么独特的事情。
杨戬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悄无声息地松弛下来。
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初春解冻的溪流，润过心田干涸的裂痕。
杨戬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方才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孙悟空却像是被这个发现点燃了兴趣。
她凑近一步，扯了扯他墨色绣金纹的袖摆，语气带着几分向往和央求。
“灌江口……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杨戬，带我去看看呗？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儿。”
杨戬抬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期待的脸庞，那暖意似乎又真切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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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按下高度，灌江口湿润的水汽和泥土芬芳扑面而来，与九天之上清冷稀薄的仙气截然不同。
孙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还是凡间自在！”
她跟着杨戬，并未走向那座远远就能望见、香火缭绕的二郎神庙，而是转入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旧巷。
巷子两旁是低矮的瓦房。
偶尔有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声和锅碗瓢盆的响动，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然而，越往巷子深处走，人烟越是稀少。
及至巷尾，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临江的广阔荒地。
野草疯长，足有半人高，在江风中无力地摇曳着。
几块巨大的被风雨侵蚀得棱角模糊的顽石，如同沉默的墓碑，散落在荒草之间。
更远处，江水呜咽着拍打空荡荡的码头，那里只剩下几根腐烂的木桩。
与来时巷弄里的烟火气相比，这里荒凉、死寂，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落寞。
几个扛着渔网的汉子从江边走来，看到这片荒地时，脸上轻松的神情立刻收敛，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着匆匆绕过，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更有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远远望见这片荒地，便立即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着荒地的方向拜了拜，口中还念念有词，眼中带着敬畏与恐惧。
“他们……好像很怕这里？”
杨戬一顿，微微点了点头。
孙悟空扯住杨戬的衣袖，力道放得极轻，金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这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是有冤魂？还是有厉害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