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是冰冷的现实与凝固的旧梦。
而身前，是未知的征途与……掌心交握的暖意。
两道身影并肩走入灌江口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中，走向他们共同选择的、逆天而行的未来。
……
从灌江口那片被结界守护的旧梦回到真君神殿，殿内的清冷空气仿佛更刺骨了几分。
置于桌上的黑色鳞片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提醒着杨戬那些被强行剥离，再也无法通过外力寻回的过往。
杨戬没有走向殿首的玉座，而是缓步至窗边，望着下方翻涌不息、仿佛亘古不变的云海。
他高大的背影在缭绕的云气中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沉重。
孙悟空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喧闹。
她看着他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灌江口那个短暂流露出脆弱的杨戬，此刻又被一层更厚的冰壳紧紧包裹。
“这么多年了。”
杨戬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得像是从云海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
“我几乎踏遍了四海八荒每一个可能存在线索的角落。啸天的鼻子能分辨出三界生灵的气息……可关于三妹，除了那些天庭故意布下的、如同戏弄般的假线索，一无所获。”
孙悟空知道，他所指的假线索便是华山。
毕竟，杨戬拆散自己亲妹妹与凡人，还将其压在华山下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杨戬缓缓转过身，深邃的黑眸看向孙悟空，又深又沉。
“华山是假的，妖族势力盘踞的万魔窟也没有她的气息，凡间……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有想过，或许她尚为凡人之身，也许早已生老病死转世投胎。所以，那时我便……潜入幽冥地府，翻遍了生死簿。”
孙悟空心头一震。
原来……他竟是抱着最绝望的心态去查看的生死簿。
那时阎王下凡历劫，判官接管地府一切事物。
判官背后有天庭，自然可以帮助李靖篡改隐去生死簿的一部分。
可他杨戬……背后空无一人。
“簿子上。”
杨戬的唇角勾起一抹极为嘲讽的弧度，“没有她的名字。她既不在生籍，亦不在死籍。”
不在生死簿上，这意味着什么？
是形神俱灭，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如同李靖一家，被天庭直接从天道轮回中彻底抹去了存在？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杨戬的心脏，数百年来都日夜不停地搅动。
他之所以执着于找回记忆，不仅仅是想要一个真相。
更是因为在那被洗去的属于他自己最真实的过去里，或许藏着关于三妹下落的唯一真实的蛛丝马迹。
也许是一句无意的话，一个不经意的地点，一个只有他们兄妹才知道的秘密……
可是，记忆在孙悟空与他的接触下强行冲破了部分封锁，却依旧是残缺的，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再也拼凑不回最完整的图景。
而能辅助修复记忆的西海神器，如今也被毁。
线索，彻底断了。
他望着孙悟空，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暗色。
“孙悟空……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这个最深的恐惧宣之于口。
如果三妹还活着，天庭用不着去找一块石头去假扮成她的模样。
如果三妹还活着，天庭大可像对待自己一般洗去她的记忆，甚至可以编造出更逼真的兄妹反目成仇的戏码，足以将他们二人牢牢玩弄于股掌间。
如果三妹还活着……她是那么聪慧，他‘二郎神’的名号早已传遍三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若是她能听到，她定会想尽办法来找自己。
可是，五百多年过去了，一次也没有。
三妹像是从三界蒸发了一般。
如今他不得不猜想，那个会扯着他袖子撒娇、笑声如银铃的妹妹，是否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化为了天地间的一缕尘埃？
他数百年的寻找，是否只是一场可笑的自欺欺人？
看着杨戬眼中的暗色，孙悟空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揪紧了。
她上前一步，没有犹豫的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力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热度。
“杨戬，你给我听着！”
她仰起头，金色的眼眸紧紧锁住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名字怎么了？生死簿算个屁！也许你妹妹得到了什么机缘，也已经成仙了呢！”
凡人即便成仙也会被记载在生死簿上，可李靖一家子成为了例外。
既然能出现第一个例外，为什么不会有第二个？
孙悟空的声音清亮而有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你说线索断了，那我们就重新接上！你想不起记忆里的细节，那我就陪你一起想！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百遍千遍！就算……就算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
她顿了一下，声音略微低了些，却更加斩钉截铁。
“我也陪你一起扛着！这口气，我帮你出！这仇，我陪你报！天庭欠你的，欠你杨家的，我帮你一起，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的话语如同炽热的岩浆，涌入杨戬冰封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每一次，她都是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
杨戬心中那摇摇欲坠的烛火，在这股蛮横而纯粹的暖流冲击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蹿高了几分，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能让她感到疼痛。
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仿佛她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眸。
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与他同进退、共生死的情义与决心。
冰封的眼底，终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融化，涌动着复杂而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