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膝盖一软，陈石的手及时撑住她肩膀。她没倒下，左手那根金线还连着石门缝隙，微微发烫。地面的震动停了，但空气变了，像是水里掺了沙子，吸一口都硌得肺不舒服。
她抬头，眼前的世界已经不是刚才的样子。雾起来了，灰白色，贴着地面前进，把祭坛、碎骨、断剑全盖住一半。晶石还在发光，可光被雾吃了，照不远。
阿拾蹲在地上，锅铲插在脚边，紫光膜刚撑起来就抖个不停。他抬头看姜小葵：“这雾有毒？”
“不是毒。”她说，“是压。”
话音刚落，雾里走出一个东西。
它没有脸，也没有头，身高快三人高，走路时脚不抬，像滑过来的。身上缠着灰金色的丝线，一根根绕在躯干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每走一步，脚下的黑石板就像水面一样荡开一圈波纹。
陈石的刀出鞘半寸，发出一声轻响。两名弟子立刻背靠背站好，手掐印诀。阿拾咬牙，双手按在锅铲柄上，嘴里念叨：“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那存在停在十步外，不动了。
姜小葵盯着它，右眼尾的朱砂痣突然一跳。她体表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战甲虚影一闪而过。她没拔剑，而是往前踏了一步。
“你是谁？”她问。
那存在没回答。过了几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石头在摩擦：“问者未明来路，答者岂示真名？”
阿拾小声说：“它说话好难听，跟磨刀似的。”
陈石瞪他一眼。
姜小葵没动，继续说：“我们从石门外进来，手持天机阁残符，破七煞阵而来。你若守此地，该识得印记。”
那存在沉默片刻，身上的丝线忽然一紧，像被人猛地拉了一下。它抬起一只手臂，掌心朝上，一道灰光浮现，映出一个符号——螺旋状，带缺口，和姜小葵指甲在地上划过的图形几乎一样。
“你见过这个？”她问。
“见过的人，大多死了。”那声音说，“活着的，也都忘了。”
阿拾忍不住了：“那你为啥还记得？你是不是特别闲？”
陈石一把捂住他的嘴。
姜小葵却没拦，反而看着那存在的手掌：“你说见过，那就说明你知道它的用处。它是钥匙，还是锁？”
那存在缓缓放下手，灰光熄灭。“都不是。”它说，“是试炼。”
“试什么？”
“试你们能不能走完剩下的路。”
姜小葵眯起眼：“你不是人。”
“我不是。”它承认得很快，“也不是鬼，不是妖，不是灵。我是留下来看门的。”
“谁留的？”
“忘了。”
“记得什么？”
“记得开门要七步。”它顿了顿，“你们走了六步半。”
阿拾挣开陈石的手：“那半步卡哪儿了？”
“最后一步，要有人愿意留下。”
“留下？”姜小葵问，“留下什么？”
“留下名字。”它说，“或者记忆。总得有一个，不能走出去。”
空气一下子静了。
阿拾挠头：“意思是要牺牲一个？那不行啊，我们三个都得活着出去。我还没吃上仙宴呢，我娘说了，谁请我吃饭谁就有福气。”
陈石低声说：“别胡扯。”
姜小葵没理他们，盯着那存在：“你说你是看门的，那你有没有试过推门？看看外面是什么？”
“我没有名字。”它说，“没有记忆的人，推不开门。”
“所以你困在这儿？”
“我不困。”它说，“我只是在这里。”
阿拾突然笑了：“那你岂不是白活了？守个门，啥也不知道，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我要是你，早就不干了。”
那存在转向他，丝线微微颤动。
阿拾脖子一缩，但没闭嘴：“你看你，站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其实心里早就想跑了吧？你就缺一句‘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这种没人信的话，给自己找点劲儿！”
姜小葵猛地扭头看他。
阿拾举手：“我说真的！你不信你自己试试？喊一句，说不定它就哭了。”
那存在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身上的丝线一根根松了下来，垂落在地，像枯草。
它说：“我曾经……也有过一句话。”
“啥？”阿拾凑近。
“我说，我是天机阁最后一个弟子。”它说，“但他们说，天机阁那年死光了。”
姜小葵呼吸一滞。
阿拾不笑了。
那存在抬起头，虽然没有脸，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它在看人。“我说的是真的。”它声音低了些，“可没人信。后来我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你现在信吗？”姜小葵问。
“我不知道。”它说，“太久没人来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怎么怀疑，也忘了怎么相信。”
阿拾张了张嘴，最后低声说：“那你现在信不信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
那存在没回答。
但它身上的丝线，有一根轻轻亮了一下。
姜小葵慢慢收回左手，金线从石门缝隙脱离，化作一缕烟散了。她往前又走了一步，离那存在只剩五步远。
“你说我们要走完剩下的路。”她说，“那你告诉我，最后一句话，该怎么说？”
那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不是说出来的话。”它说，“是喊出来的。”
“喊什么？”
“喊你最不想让人听见的。”它说，“喊你一直藏着的。”
阿拾小声嘀咕：“那我要喊我妈煮饭好吃，算不算？”
陈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姜小葵站在原地，没再问。她知道这道门不会轻易打开，也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让路。
但她更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先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阿拾突然抢在她前面大喊：“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我从小吃星星炒饭长大，你们不信也没用！”
紫光炸起，锅铲嗡鸣，那存在的身体猛地一震。
丝线全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