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儿低着头站起身,慢吞吞挪到墙角面壁站好。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墙上,随即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地贴着裙侧。
自站定后便再不敢乱动,只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慕无宸走到书案前坐下,伸手翻了翻桌上散落的字纸,想看看她这些时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他先是拿起一张纸,见上面画了个枕头,旁边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似是描摹微风。
微风旁边写着“状元”二字。
他拿着这张画纸反复端详,目光落在“枕畔清风”与“状元及第”这两个并列的词上。
这般风马牛不相及的意象组合,实在让他参不透其中关联。
然后又信手翻了翻桌上摊着的几本话本,才读几行便蹙起眉头。
满纸尽是些你侬我侬的缠绵字句,他越看越觉得该让她少看这些闲书。
看多了这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怕她哪天也要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去挖野菜。
想到这般荒唐情形,他忍不住轻嗤一声,随即将话本丢回桌上。
这些儿女情长的把戏,他向来最是不信。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阵啜泣声。
慕无宸被这哭声扰得脑袋发胀,只得无奈开口:“才站了这么会儿就红眼眶。”
“你这爱哭的性子啊,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沉稳些?”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啜泣声不仅未止,反倒愈发响亮起来。
一时间,呜咽声在殿内阵阵回荡。
慕无宸被这越来越大声的哭声搅得心头火起,语气不觉严厉了几分:“不许再哭了。”
“朕也没重罚你,不过是让你站在墙边静一静罢了,何至于这般哭天抢地?”
正说着,却见那抹藕荷色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她挪着小步,一步一顿地挨到他跟前。
慕无宸正要责问她谁准她过来的,却见她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抽抽搭搭地开口:“不是……不是存心要哭的。”
“只是被陛下当面训斥,又罚站思过,实在羞得无地自容......”
“方才站在那儿,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被突然进来的宫人瞧见嫔妾这般模样,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般情形,便觉得丢人极了......”
说着,她不等慕无宸回应,便自顾自地坐到他腿上,将脸埋进他衣襟。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透衣料,慕无宸只觉得颈间一片湿凉。
他不由得心生嫌弃,暗忖:这女人莫非是水做的不成?
眼泪竟这般多。
“知道丢人就好。既然晓得自己做得不对,当初练字的时候为什么不用心?”
“明知道敷衍了事是犯错,还想着蒙混过关,非要等朕察觉了,才来装可怜认错。”
“若是早把这份认错的心思用在习字上,又何至于此?”
云芷儿抬起头,扯过他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眼神软软地望过来:“嫔妾知错了,陛下就再教嫔妾一回好不好?”
“这次嫔妾定会跟着陛下好好练字,再不敢偷懒了。”
慕无宸不愿意,想说不好。
她将他当作什么?
启蒙的夫子不成?
但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他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勉强教一教罢。
于是执起紫竹笔,将笔杆塞进她指间,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一笔一划地带她写起来。
*
几日后,云芷儿抱着一叠字帖兴冲冲走进养心殿。
她将宣纸在御案上铺开:“陛下快看,这些是嫔妾近日练的字。您瞧瞧写得怎么样?”
慕无宸接过字帖,一页页仔细翻看。
看着纸上日渐工整的字迹,他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丫头还挺有悟性的。
他向来赏罚分明,既做得好,自然不吝夸赞,便道:“嗯,倒是有几分模样了。”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你。”
慕无宸看着跟前的云芷儿,心中暗想:若是此刻她顺着话头开口求晋位分,倒也不是不行。
这段时日他本就有此打算。
毕竟她总把位分低挂在嘴边,借着这点由头便常来缠着他。
若是真给她晋了位分,或许反倒能图个清静。
云芷儿一听有赏赐,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心底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就响了起来。
若是能晋一位,月例银子便能翻一番;若能连晋两位,那更是直接翻倍!”
那些讨赏的念头争先恐后涌到嘴边:要晋位分、要添月例、要东海明珠镶的翡翠头面……
可话到嘴边忽然打了个转。
她想起母亲那日千叮万嘱时凝重的神色。
如今那桩要紧事还毫无进展,自己怎可先惦记起这些私利?
位分早晚都能晋,可母亲嘱托的事,却是耽搁不得的。
“陛下可曾留意今年新科状元张科?前几日母亲进宫时提起,说这位状元郎不仅文章锦绣,更难得的是品性端方。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
“嫔妾想着,若是能将此人才留在京城任职最好不过,既能让天下寒门学子看到朝廷惜才之心,也好教人知道,只要有真才实学,必定不会明珠蒙尘。”
慕无宸静静听着她这番话,忽然就觉得有些乏味了。
这些日子教她习字时,看她歪着头认真摹帖的模样,倒真让他生出几分教导学生的乐趣。
此刻看来,那份他以为的纯粹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与后宫那些汲汲营营的女子并无不同,心心念念的,终究还是母家的前朝利益。
她甚至比那些女人还要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