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窗帘把正午的日光捂得严严实实，像一块浸了水的厚绒布，密不透风地压在临时民房的窗棂上。屋子里暗沉沉的，只亮着一盏蒙红布的台灯，那点光挣扎着落在褪色的八仙桌上，勉强勾勒出桌面上斑驳的木纹和散落的化学试剂瓶。眼镜蛇蹲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膝盖顶着冰凉的显影罐，指尖捏着胶卷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塞，鼻尖上沾着点定影液的黄渍——那是五分钟前猴子凑过来想偷看进度时，不小心碰翻瓶子溅上的，此刻像颗滑稽的美人痣。肖灵儿坐在门槛上，背靠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门框，把母亲那张边角磨损的黑白照片翻过来覆过去地擦，指腹蹭过照片背面模糊的五角星纹路，粗糙的相纸边缘硌得指尖微微发麻。银狼王温顺地趴在她脚边，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她的帆布鞋跟，带起细小的灰尘。窗台上，小白扑棱了一下翅膀，低头啄了口窗沿积着的灰，又抬头冲她清脆地叫了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混杂着灰尘和旧木头的霉味，还有银狼王身上淡淡的松针气息。
“成了！”眼镜蛇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带着点破音，像老旧的收音机突然卡了壳。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猛地抓起显影罐，手腕用力一旋，倒出卷成筒状、还湿漉漉的胶卷，举到台灯底下仔细照着。猴子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过去，扒着他的肩膀往上蹿，脚尖几乎离地：“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不是藏着金山银矿？还是毒蝎的秘密据点地图？”大块头也瓮声瓮气地凑过来，宽厚的肩膀撞得桌子晃了晃，桌上的显影液瓶“咕嘟”一声滚了半圈，眼看就要掉下地，被肖灵儿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稳稳放回原处。
胶卷上的影像像被水泡过的报纸，模模糊糊地浮着些灰黑色的影子：歪歪扭扭的仓库砖墙，墙根下堆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桶，还有一串用红漆写的数字——只是最后两位被深深的划痕糊住了，像两道狰狞的伤疤。眼镜蛇把胶卷小心翼翼地贴在放大镜上，眯着眼睛，几乎要把脸贴上去：“建筑物结构看风格是民国时期的仓库，这种红砖拱顶现在很少见了。数字应该是坐标，但这分辨率……”他啧了一声，指了指桌上那台屏幕闪烁的二手笔记本，“我这台老爷机分析不了，像素太低，全是马赛克。”
“啥意思？”猴子挠着后脑勺，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胶卷边缘，留下个浅浅的指印，“难道要我们扛着这卷破胶卷，大摇大摆去基地找大型机？那不等于告诉‘毒蝎’我们找到线索了吗？”
“你以为基地是你家果园？想进就进？”眼镜蛇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手套上沾着的定影液蹭在猴子胳膊上，留下道淡棕色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胎记，“得用光谱解码器，那玩意儿能还原模糊像素，把这些糊成一团的玩意儿变成清晰图像——但那宝贝疙瘩只有基地才有，咱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话没说完，窗台上的小白突然炸了毛，羽毛倒竖，发出“咯咯”的惊叫声，扑棱着翅膀不顾一切地往肖灵儿怀里钻。肖灵儿的神经瞬间像绷紧的弓弦，猛地直起腰，指尖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的麻醉枪——多年的战斗本能让她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就在这时，窗户缝里悄无声息地塞进来一个小铁盒，用红绳系着，绳尾还绑着一片新鲜的蓝花叶子——那是铁叔独有的信号，绝不会错。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铁盒拿进来，打开的瞬间，里面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台巴掌大的银灰色机器。纸条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像爬着一只喝醉了酒的蚯蚓：“胶卷信息立刻传回基地，注意‘毒蝎’，他已经盯上样本，正在四处搜查。解码器是基地刚调拨的，用完必须立刻销毁，勿留痕迹。”
眼镜蛇一把抓起那台机器，眼睛瞬间亮得像同时点亮了两台并联的探照灯，差点闪瞎人眼：“我去！这是便携式光谱解码器！基地上周刚列装的尖端玩意儿，据说能把最模糊的马赛克都还原成4K高清图！”他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在机器侧面按了一下，“咔嗒”一声弹出个微型接口，连忙凑到笔记本上插好，“肖队，你帮我扶着胶卷，我调参数！手别抖，千万别抖！”
肖灵儿依言把胶卷平铺在台灯下，用两只手轻轻按着边缘。眼镜蛇的手指在解码器上飞快地翻飞，像在弹奏一架微型钢琴，屏幕上原本模糊的灰影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仓库墙面上，赫然刻着一只张着螯的蝎子图案，红漆深深渗进墙缝里，颜色暗沉得像凝固的血；那串数字的最后两位也露出来了——是“37”；还有一张模糊的人脸，戴着半张狰狞的黑色面具，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和一道横贯下颌的刀疤，看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毒蝎……”肖灵儿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屏幕上的蝎子图案，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上次夜莺牺牲前的最后一次通讯里，提到过这个代号，说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眼镜蛇点点头，一边快速操作着电脑记录信息，一边说道：“我查过基地的加密资料库，‘毒蝎’是国际稀有金属走私集团的幕后黑手，专干‘样品生意’——先偷取高纯度样本卖给地下实验室，再根据样本信息批量走私矿石。三年前边境那次轰动一时的稀土矿被盗案，还有去年云南的铟锭失踪案，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手段狠辣，从不留活口。”
“蝎子啊……”猴子突然插进来，挠着胳膊上那块淡棕色的印子，心有余悸地说，“我十二岁那年在雨林里踩过蝎子洞，被一只巴掌大的黑蝎子蜇了一下，脚肿得像个大萝卜，疼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把我疼死！这家伙比雨林里的毒蝎还狠？”
大块头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指节发出“咔嗒咔嗒”的脆响，像在掰断几根小树枝：“狠不狠我不知道，反正敢来咱们地盘上找事儿，我一盾牌拍他个八瓣！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说着就转身去扛靠在墙角的声波盾牌，结果动作太急，胳膊肘“哐当”一声撞翻了桌上的定影液瓶，黄色的液体“哗啦”一声洒在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污渍。眼镜蛇见状惨叫一声，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扑过去抢救：“我的定影液！这是我从基地仓库里偷偷藏出来的最后一瓶！你赔得起吗你！”
猴子赶紧蹲下来帮忙用抹布擦地，结果手忙脚乱中，袖子不小心蹭到了桌上的胶卷，把边缘蹭掉了一小块。肖灵儿皱着眉把胶卷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指尖沾到点冰凉的液体，凉丝丝的：“都别闹了——眼镜蛇，赶紧把解密后的信息传回基地；猴子，去把窗台上的鸟笼收了，那是铁叔的固定联络点，不能暴露；大块头……”她看向正慌慌张张找抹布的大块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去把门口的煤炉点上，等下要烧纸条，注意别弄出太大烟。”
眼镜蛇“嗯”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右下角的进度条慢慢爬向100%。猴子抱起窗边那个掉漆的鸟笼跑出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鸟笼里的谷子都被麻雀偷吃光了，铁叔知道了肯定要骂我办事不靠谱”；大块头蹲在煤炉前，划了三根火柴才勉强点着煤块，呛人的浓烟立刻涌上来，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屋子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眼镜蛇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大块头压抑的咳嗽声。
“传完了！”眼镜蛇突然大喊一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长舒了口气，“基地回复：毒蝎近期会有大动作，让咱们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支援部队抵达。”
肖灵儿把那张写着铁叔留言的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煤炉里，纸团立刻“噼啪”作响地烧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团，很快就化为灰烬，几颗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原地待命？不可能——”她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毒蝎在找样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把样本藏好，确保万无一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空间珠，珠子隔着薄薄的衣服贴着皮肤，传来温温的触感——昨晚拆除炸弹时用了太多能量，现在空间珠里的能量储备只剩10%，每一分都得省着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样本在空间……”猴子刚开口说了一半，就被肖灵儿凌厉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紧捂住嘴，讪讪地改口，“我是说，样本在我枕头底下！用三层油纸包着呢，绝对安全，耗子都找不到！”
大块头从烟雾缭绕的煤炉边抬起头，一脸茫然地挠着头问：“肖队，那咱们今晚吃啥？我早上看见村口有卖烤红薯的，老远就闻着香味儿了，馋得我肚子直叫。”
眼镜蛇关掉解码器，开始按照指示拆卸机器零件，闻言没好气地说：“吃啥？先把你弄洒的定影液赔我再说！这玩意儿金贵着呢！”他拿起一个拆下来的零件往猴子那边扔，猴子笑着灵活躲开，结果脚下一滑，撞在刚站起来的大块头身上，两人“哎哟”一声一起摔在地上，压得旁边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呻吟。
肖灵儿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指尖又蹭了蹭口袋里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五角星纹路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母亲的笑容还清晰地印在相纸上，仿佛从未离开，阳光正好照在上面，暖洋洋的，像母亲的手轻轻覆在她脸上，温柔而有力。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掀起窗帘一角，吹进一缕带着松脂味的清凉空气。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黑暗里，有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只掠过夜空的蝙蝠，无声无息。
“猴子，去把窗帘拉严，一点缝隙都别留。”她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再次摸向腰间的麻醉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大块头，把你的声波盾牌拿过来；眼镜蛇，加快速度销毁解码器——我们今晚必须换据点，这里不安全了。”
猴子吐了吐舌头，不敢怠慢，赶紧跑去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大块头扛起沉重的声波盾牌，瓮声瓮气地说：“换据点好，我早就嫌这房子的床太硬了，睡着硌得腰疼！”眼镜蛇把拆得七零八落的解码器零件一股脑扔进煤炉，火焰“腾”地一下窜起老高，映得他的脸通红，像抹了层胭脂。
一直安静趴着的银狼王突然警惕地站起来，对着窗外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嚎，声音穿透厚重的窗帘，撞在远处黑黢黢的山壁上，闷闷的回声传回来，像谁在用拳头敲一面破铜盆，沉闷而压抑。肖灵儿伸出手，轻轻摸着银狼王的头，指尖插进它柔软厚实的毛发里：“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一下，电流不稳似的，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那是肖灵儿的影子，还有眼镜蛇的、猴子的、大块头的，四个影子叠在一起，像一片并肩站着的小树林，互相依偎，彼此支撑。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帘“哗哗”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可房间里却很暖，暖得像母亲亲手煮的姜茶，像雨林里晒透了阳光的树叶，像所有那些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汇聚而成的力量。
眼镜蛇关掉台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煤炉里跳动的火焰还在明明灭灭地闪烁，映照着每个人坚毅的脸庞。肖灵儿弯腰抓起桌上那个不起眼的样本箱，紧紧抱在怀里——箱子里装着珍贵的稀土样本，装着母亲未尽的愿望，装着他们所有人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装着所有不能放弃、必须守护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银狼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脚边，小白则轻巧地落在她肩头，翅膀偶尔擦过她束得高高的马尾辫，带来一丝轻微的痒意。
“走了。”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黑暗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猴子和大块头立刻跟上，眼镜蛇抱着他的宝贝笔记本电脑，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我的定影液……我的最后一瓶定影液……”。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身后煤炉里最后一点跳动的火光。夜色如墨，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墙上那些仿佛还在摇曳的、并肩而立的影子，像一群沉默而勇敢的战士，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