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之外是何等光景，灼璃如何大发神威，暂时都与幽谷内无关了。
谷内一片狼藉，地面裂缝纵横，灵泉兀自翻滚着浑浊的泡沫，唯有那块光滑的青石依旧顽强地屹立着。石岩慢吞吞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试图将一条较大的地缝拱合，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碧环则把自己深深埋进石凹的苔藓里，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而被灼璃小心翼翼放置在青石上的，正是化形成功后便昏睡过去的青澜。
他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结界模拟出的、熟悉的天空，以及鼻尖萦绕的、属于灼璃的淡淡冷香。他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扭。
视野变高了，身体结构完全不同了，四肢的存在感鲜明得让他无所适从。他有些笨拙地抬起自己的手，盯着那五根白白嫩嫩、带着小肉窝的手指，尝试着蜷缩、伸展，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新奇和一丝茫然。
这就是……人类的手？
他想坐起来，却忘了如何协调腰背和双腿的力量，胳膊一撑，非但没坐起，反而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手脚并用地在光滑的青石上扑腾了一下，差点滚下去。
“噗嗤——”
一声极轻的、没憋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青澜动作一僵，艰难地扭过头（脖子转动的感觉也很陌生），就看到灼璃正斜倚在青石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她脸色还有些苍白，气息也不如往日凝实，显然之前损耗不小，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某条蛇……不，某个小豆丁的窘态。
“哟，醒了？”灼璃挑眉，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嘲讽，“躺着挺舒服？打算在本座的青石上安家了？”
青澜抿了抿嘴唇（拥有嘴唇的感觉也很奇怪），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因初生而显得纯净）的金色竖瞳看着她，努力想用眼神表达“拉我一把”的意思。
可惜，灼璃完全没有接收到，或者接收到了也假装没看见。
“化了形连路都不会走了？”她继续毒舌，“看来你这龙血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化个人形都化得这么磕碜。”
青澜似乎被她的话刺激到，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服气。他不再指望她，开始凭借本能，四肢并用，吭哧吭哧地在青石上蠕动着，试图找到一个发力点爬起来。那动作，笨拙得让人不忍直视，配上他那张精致却面无表情的小脸，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萌。
灼璃强忍着再次笑出声的冲动，就这么看着他在那里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好不容易，青澜终于凭借着蛇类核心力量的优势（大概？），颤巍巍地用手脚撑起了身体，以一个不太标准的跪坐姿势停在了青石上。他微微喘息着，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是他忘了，自己身上只裹着那块被电弧灼出几个洞、勉强遮体的花布。这一番折腾，布料更是松散，眼看就要滑落。
灼璃眼疾手快，隔空一抓，从“杂物堆”里又飞出一套同样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贡献的、稍微正常点（至少颜色是素净的月白色）的童装，精准地罩在了青澜头上。
“穿上！碍眼！”她嫌弃地命令道。
青澜被衣服蒙头盖住，小手胡乱扒拉了几下，才把衣服扯下来。他看着手中柔软的布料，又看了看灼璃，似乎在思考这玩意儿该怎么套到身上。
灼璃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走上前。她实在看不下去这蠢样子了。
“笨死了！”她嘴上骂着，动作却不算粗暴。她拎起那件小袍子，像是给娃娃穿衣一样，略显生疏却利落地帮他套上袖子，系好衣带。过程中，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青澜温热的、柔软的皮肤，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青澜则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布，只是在她靠近时，那双金色的竖瞳会格外专注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鼻尖嗅到的冷香也更浓郁了些。
穿好衣服，总算有了点人样。墨发黑瞳（实际上是金色竖瞳），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除了眼神过于冷静不像孩童，倒是个顶漂亮的小男孩。
灼璃退后两步，抱着手臂打量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马马虎虎吧，就是这眼睛……”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眼皮，“太显眼了，以后出去容易吓到花花草草。”
青澜被她戳得眨了眨眼，没躲。
就在这时，或许是刚刚化形，力量控制还不纯熟，又或许是被灼璃戳得有点痒，一丝微弱的银色电弧“噼啪”一声，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窜了出来，打在了青石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焦黑印记。
青澜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灼璃也愣了一下，随即扶额。
“完了，”她喃喃自语，“这下不光眼睛特别，还自带漏电功能……本座这是捡了个什么麻烦回家……”
她看着青澜那副对自己新身体和新力量既好奇又无法完全掌控的模样，再看看谷内这一片狼藉和依旧缓慢修复结界的石岩，深感未来养崽（？）之路，任重而道远。
而青澜，则尝试着抬起那只冒出过电弧的手，凑到眼前，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自己陌生的指尖，以及指尖上那一闪而逝的、微弱的银光。
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但这种不一样，似乎并不坏。尤其是，当那个红衣服的、嘴很坏的女人就在身边的时候。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灼璃，那双清澈的金瞳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