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在前引路，我与赵诚紧随其后，另外四名校尉则散开稍许，保持着警惕。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市，转入一条相对安静、但依旧车马往来不绝的街道，一座规模宏大的仓库群落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上贴着官府的交叉封条，门前有杭州府衙的差役和两名目光锐利、身着便服却气质阴沉的东厂番子共同把守，气氛肃杀。
“沈大人，此处便是福昌号查封的几处主要仓库之一，也是其账册及部分往来文书临时封存之处。”陆昭指着仓库说道，随即上前与守卫交涉，亮出腰牌，说明来意。
守卫验明身份，尤其是确认了我锦衣卫镇抚使的牌子后，不敢怠慢，小心地撕开封条，打开了仓库大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以及残留丝绸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仓库内部空间极大，里面堆放着不少箱笼，上面都覆盖着防尘的粗布，显然是被查封后尚未挪动。而在仓库一角，则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大木箱，上面贴着“杭州府封”的字样。
“那些木箱里便是查封的账册及部分书信文书。”陆昭示意道。
我点了点头，对身后四名校尉吩咐道：“你们四人，仔细查阅这些账册文书，重点留意异常的数字记录、特殊的符号标记，或是与江宁、与北方，尤其是与任何看似与军械、漕运相关的往来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大人！”四人领命，立刻上前，在陆昭安排的差役协助下，打开木箱，开始埋头翻阅起来。他们都是北镇抚司的老人，对于查账、寻找破绽自有其手段。
我则与赵诚、陆昭走到一旁稍微安静些的地方。
“陆巡捕，”我看向这位年轻的官员，问道：“福昌号被查封，断了生意，那些原本与其有合作的商户，近来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陆昭似乎早有准备，流畅地回答：“回大人，大部分商户在福昌号出事后的最初几日，确实有些慌乱，主要是担心之前交付的定金或预付款项打了水漂。这几日，不少人都在忙着寻找相熟的票号，试图兑付之前与福昌号交易时，福昌号作为担保开出的保单，以减少损失。场面虽有些纷乱，但尚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不过，有一家商户，反应却颇为奇特。”
“哦？哪一家？”我立刻追问。
“江宁府的顺风货栈。”陆昭清晰地说道，“据下官了解，这顺风货栈与福昌号生意往来密切，数额不小。照理说，福昌号倒台，他们损失应当最为惨重。但奇怪的是，他们至今没有任何动作，既未像其他商户一样急着去票号追索保单，也未曾向府衙报案或询问情况，仿佛……仿佛此事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顺风货栈！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猛地一凛！这正是当初在江宁，我与那螭龙守卫生死搏杀，发现军械部件的地方！罗五爷也曾明确告知，那里是“螭龙”的一条黑货通道！
他们如此平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与福昌号的合作本就见不得光，吃了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要么……他们早就知道福昌号会出事，甚至可能参与了某些内幕，早已做好了切割和应对的准备！
“顺风货栈……确实可疑。”我面上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道：“既然其在江宁，陆巡捕可曾派人前往江宁查探？”
陆昭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回大人，下官确有疑虑。但顺风货栈位于江宁府地界，卑职身为杭州巡捕，职权所限，无法越境办案。且东厂上官严令，需看好福昌号封存的这些资料，不得擅离。故而……未能成行。”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但我却从他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并非无奈，而是某种……冷静的观察。
我按下心中疑虑，继续问道：“那顺风货栈在杭州，可有什么据点或负责人？”
“有。”陆昭回答得很快，“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况，顺风货栈的东家，一个名叫吴德明的人，在福昌号出事前几日便来到了杭州，一直住在城西的‘悦来客栈’甲字三号房，至今未走。”
东家亲自来了杭州？而且在福昌号出事前就来了？是巧合，还是……他本就是来此地处理“后事”的？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这个吴德明，很可能知道福昌号与“螭龙”、与北方势力勾结的核心内幕！
我立刻对赵诚低声道：“赵诚，你带两个人，立刻去悦来客栈，盯住甲字三号房那个吴德明。记住，只监视，不要动手，也不要打草惊蛇，摸清他的活动规律和接触的人员。此人至关重要！”
“明白！”赵诚眼神一凛，毫不迟疑，立刻点了两名正在查账的校尉，低声交代几句，三人便迅速而无声地离开了仓库。
安排完赵诚，我又将目光转向仓库内忙碌的四名手下和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查阅这些明面账册，恐怕难有决定性发现，但流程必须要走，既是给曹震霆一个交代，也可能发现一些旁证。
而眼下，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墨韵斋，秦老先生那里。这位老江湖消息灵通，对杭州本地乃至江南黑白两道的了解，远非官府档案所能及。他或许能提供关于福昌号、关于顺风货栈，乃至关于陆昭此人更深层的信息。
“陆巡捕，”我对陆昭道，“此地查阅还需些时间，本官想起还有些其他线索需要核实，先行一步。此处便交由你协调，若有任何发现，立刻派人到……到杭州府衙寻我。”
我没有透露真实去向。
陆昭躬身道：“下官遵命。大人请放心，此处一有进展，下官即刻禀报。”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座弥漫着陈腐气息的仓库。走出大门，阳光有些刺眼。我知道，赵诚已经去盯住了顺风货栈的东家，这是条明线。而我现在，要去拜访秦老，寻找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线索。
悦来客栈的吴德明，墨韵斋的秦老，……杭州的棋局，棋子已然落盘，就看下一步，该如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