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何凌 \/ 扬州】
天亮了。
那盏在钦差行辕书房里燃烧了一夜的蜡烛，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泪。
何凌也同样在书案之后枯坐了一夜。
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些完美得让人绝望的假账。
而是那张由他亲手从“无字天书”之上破译出来的死亡地图。
他的身体因一夜未眠而感到无比疲惫，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那是一种在看清了深渊全貌之后所产生的冰冷的决绝的亢奋。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他破译出这份密信的那一刻起，这场所谓的“彻查”便已不再是官场之上的权谋博弈，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窗。
清晨带着江南水汽的微凉空气涌了进来，让他那因一夜未眠而有些发胀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看着远处那座尚在晨雾中安眠的扬州城，眼神平静而又危险。
“钱立……”
他喃喃自语。
“你的死期到了。”
……
当天一早。
何凌便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那十名最精锐可靠的御史台心腹侍卫，全都召集到了自己的密室之中。为首的，是他的贴身护卫，一个年近三十沉默寡言，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汉子——铁鹰。
“大人。”
铁鹰带着众人躬身行礼。
他们都看出了今日的大人与往日有些不同，那份多日来一直萦绕在他眉宇之间的一筹莫展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凛冽杀意。
何凌没有半分废话，他开门见山。
“今夜我们有行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重于泰山。
“目标是城西二十里外，观音禅院。”
“任务是取回一样东西。”
他没有说那是什么东西，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大人”铁鹰皱起了眉提醒道“那座禅院我们查过，香火并不算鼎盛。但庙里的‘武僧’却足有三四十人之多，个个太阳穴高耸步履沉稳，绝非寻常的僧侣。”
“我知道。”何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那里不是什么清净佛地。那里是钱立最隐秘的巢穴。”
“所以”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们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那只会打草蛇惊。”
“今夜我们将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以‘上香祈福’为名进入禅院。”
“记住，我们的行动必须快准狠。”
“一旦拿到东西立刻撤离，绝不恋战。”
“此行九死一生，有谁不愿去的现在可以退出。”
他静静地看着众人，密室之内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动，那数十双看着他的眼睛里只有绝对的忠诚与决绝。
“很好。”
何凌点了点头。
……
当天午后，钦差大人何凌派人向两淮盐运使司递了一封信。
信中他先是婉拒了钱立今晚又要为他举办的“诗会”邀请，随即他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语气写道：
“本官南下多日然案情却无半分进展，以至日夜忧思噩梦缠身。”
“听闻城西观音禅院香火鼎盛，祈福甚是灵验。”
“故本官今夜欲独自前往为圣上为我大魏敬上一炷心香。以求佛祖庇佑能让本官早日破除迷雾查明真相。”
这封信很快便送到了钱立的手中。
钱立看着信中那充满了“颓丧”与“认命”的字句，脸上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胜利的笑容。
“呵。”他轻笑一声将那封信随手扔在了一旁。
“到底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
“这才几日便被我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如今竟要去求神拜佛了？”
他对着身旁的心腹吩咐道：“由他去。”
“派几个人远远地盯着便可，不必太过接近。”
“让他好好地去拜。”
“说不定佛祖真的会显灵，让他早日滚回京城去呢！”
他与他所有的党羽都将何凌此举当成了一个黔驴技穷的最后的挣扎，一个可以被随意嘲笑的笑话。
他们都已沉浸在自己那铜墙铁壁般的防御所带来的绝对自信之中。
他们绝不会想到，那只被他们当做已经拔掉了利爪的病猫，今夜即将化身为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
入夜。
一场酝酿已久的春雨终于伴随着滚滚的闷雷和划破天际的闪电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扬州城的青石板路，发出了“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是最好的掩护。
一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钦差行辕的后门，汇入了那片无边的雨幕之中。
马车之内，何凌与他那十名心腹皆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短打，每个人的腰间都藏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和一把足以在瞬间致人死地的袖箭。
车厢之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和众人那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距离观音禅院还有一里地的竹林之外停了下来。
十一人如鬼魅般下了车，融入了那片被风雨吹得疯狂摇曳的竹林之中。
很快，一座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的寺庙轮廓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正是观音禅院，禅院之内灯火通明，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从大殿之内传出的僧侣们诵经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
铁鹰打了几个手势，两名侍卫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那并不算高的院，很快便从里面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制侧门。
何凌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与寻常寺庙截然不同的混杂着汗水与兵器铁锈味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他知道他已经踏入了虎穴。
他们没有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前殿，而是按照密信上的地图指示，沿着最阴暗的后院的墙角，如同一群最矫健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们的最终目标——后殿潜行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后殿门口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什么人？！”
一声充满了警惕的暴喝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暗影里猛地炸响。
紧接着。
“铛！铛！铛！”
一阵极其刺耳的铜锣声瞬间划破了整个禅院的宁静！
不好！有埋伏！
何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刹那之间禅院之内所有的灯火全都被同时点亮，将整个后院照得亮如白昼，无数个手持棍棒刀枪的身形魁梧的“武僧”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他们这区区十一人死死地包围在了后殿前的空地之上。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长长刀疤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的“知客僧”。
他看着早已暴露在灯火之下的何凌一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呵呵……何大人。”
“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何凌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自己失算了，自己还是低估了钱立的狡猾，这根本不是什么疏于防备的巢穴，这分明是一个早已为他精心准备好的死亡陷阱！
“动手！”
铁鹰暴喝一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已是多余。唯有死战！
他第一个拔出腰间的佩刀，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朝着那刀疤僧猛地扑了过去。
“杀！”
其余的九名侍卫也同样在瞬间拔出了兵器，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首尾相顾的战阵，与那潮水般涌上来的“武僧”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锵！锵！锵！”
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瞬间响彻了整个雨夜，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