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菜,王铁柱掂量着兜里那一沓不算厚实但沉甸甸的票子,心里那份踏实感就像秋收后堆满仓的粮食,实实在在的。清晨赶集的疲惫被这份收获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咧咧嘴,露出一口结实的好牙,盘算着接下来的开销。
镇子不大,但比起他所在的桃源村,可算得上是热闹繁华之地了。青石板路面被行人的脚步磨得光滑,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卖杂货的、打铁的、扯布做衣裳的,空气中混杂着油脂、香料、木头和尘土的味道,构成了一种独属于集市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王铁柱先去了常去的杂货铺,精打细算地买了家里必需的油盐酱醋。盐要粗盐,炒菜腌菜都使得;油打了满满一壶,够吃好些日子;酱油和醋也要了最实在的份量。老板跟他熟识,还额外送了他一小包花椒粒,乐得王铁柱连声道谢。
接着,他拐进了镇上的布庄。柜台里五颜六色的布匹让他有些眼花缭乱,但他心里早有主意。他相中了一匹藏青色的棉布,厚实,耐磨,颜色也稳重,适合下地干活穿。王铁柱琢磨着,这布够做一件新褂子,还能剩下些边角料,或许还能让秀娟嫂帮忙缝个布兜什么的。
采买完毕,日头已经渐渐爬到了头顶,明晃晃地照着,热气开始从地面蒸腾起来。王铁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唱起了空城计。他扛着背篓,沿着街边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两旁的吃食摊子。最终,他瞅见了那家“悦来饭店”。门脸不算太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木质招牌擦得亮堂,桌椅也摆得整齐。比起那些烟熏火燎的路边摊,这里看着更让人安心些。他顿了顿脚,便掀开半旧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晌午时分,已过了最热闹的早饭点儿,又还没到午市高峰,店里人不多,显得有些安静。只有角落里坐着两个老汉,就着一碟花生米慢悠悠地喝着酒,低声唠着嗑。
柜台后面,一个穿着蓝底白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正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在略显空旷的店里格外清晰。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生意人的热情笑容:“吃饭啊?里边坐,凉快。”
这一抬头,王铁柱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这女人约莫三十上下,烫着一头这个年头很时髦的卷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脖颈。皮肤白净,看得出是精心保养过的,不像村里那些常年风吹日晒的妇人。眉毛描得细细的,弯弯的,衬得一双眼睛很有神采,嘴唇上涂着红艳艳的口红,整个人看着又精明又利索,还带着一股子这个年纪女人特有的、熟透了的风韵,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王铁柱认得她,或者说,听说过她。她就是悦来饭店的老板娘,叫杨雪艳。是这镇上有名的能干人,也是些闲汉们私下里嚼舌根的对象。听说她前几年跟男人离了婚,自己一个人咬着牙撑起了这个店,硬是没让它垮掉,反而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份泼辣和能干,让不少人佩服,也让一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王铁柱没多想那些,他依言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把沉甸甸的背篓小心地放在脚边,免得挡了别人的路。他抬头对杨雪艳道:“老板娘,来碗肉丝面,大碗的。”声音洪亮,带着干完活后那种坦荡的疲惫和饥饿。
“好嘞!大碗肉丝面一碗!客人稍等啊,马上就来!”杨雪艳应得干脆利落,声音清脆,朝着后厨方向喊了一嗓子。后厨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锅铲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
喊完单,杨雪艳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铁柱脚边的背篓。背篓里只剩下寥寥几样东西——一小捆扎得整齐的小葱,还有几棵翠绿的香菜,显然是早上没卖完的剩货。做饭店生意的人,对蔬菜瓜果最是敏感。可就是这点不起眼的零碎,那品相实在是太扎眼了!
那把小葱,根根碧绿笔挺,像是用玉雕琢出来的,水灵得不可思议,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溢出清甜的汁水来。那几棵香菜,叶子嫩绿舒展,没有一丝黄叶或蔫巴,一股异常浓郁的、带着特殊清香的香气,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竟然清晰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杨雪艳开饭店这么多年,天天跟菜贩子、跟各类蔬菜打交道,是不是好货,她几乎一眼就能定高低。她进货向来挑剔,可就连她平时能买到的最好的菜,跟眼前这背篓里的零碎一比,简直成了次品。
她心里暗暗吃惊,忍不住就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她脚步轻快地走到王铁柱桌边,脸上带着好奇和赞赏的笑容,伸手指了指那背篓:“小兄弟,打扰一下。问你个事儿,你这葱和香菜……是在哪儿买的?看着品相可真不错!我开了这么多年饭店,少见这么好的。”
王铁柱正拿着茶杯喝水,闻言抬起头,正好对上杨雪艳打量的目光。这老板娘近看更显风韵,眼睛亮亮的,像含着水光,带着点探究和好奇,眼波流转之间,很有味道。他放下茶杯,老实巴交地回答:“不是买的,老板娘,是我自个儿院里种的。”
“你自己种的?”杨雪艳更惊讶了,红润的嘴唇微张。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小心地从背篓里拿起一根小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葱白如玉,葱叶如翠,干净得几乎不用清洗。她又凑近那几棵香菜,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异乎寻常的浓郁香气让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哎呦!这品相……这香气……小兄弟,你这种菜的手艺可以啊!”她直起身子,看着王铁柱,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惊叹和热切,“这比我平时进货的那些,强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她开饭店的,太知道好食材的重要性了。有时候一道菜的味道高低,就差在那一点原料上。就手里这根葱,生吃怕是都带甜味!要是用来做菜提香,效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王铁柱被这么一个漂亮精明的老板娘连声夸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黝黑的脸上似乎有点发烫,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就……随便种种,我们乡下人,也就这点本事。”
“这可不是随便种种就能种出来的本事。”杨雪艳眼神里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她往前又凑近了一点,一股好闻的雪花膏香味混合着成熟女性身上特有的温暖气息,隐隐约约地飘向王铁柱,“小兄弟,怎么称呼啊?你是哪个村儿的?”
“我叫王铁柱,桃源村的。”王铁柱感觉那香气有点撩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桃源村,好地方啊。”杨雪艳笑得更加热情,眼角的细微皱纹都舒展开,显得风情万种,“铁柱兄弟,姐看你是个实在人,姐也跟你实在点,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成不?”
“老板娘你说。”王铁柱点点头。
“你这点剩下的菜,姐看着实在喜欢得紧。能不能让姐拿到后厨去?姐亲自给你露一小手,就用你这葱和香菜,做个最简单的冲汤,咱们尝尝味儿到底咋样?就看这品相,这香味,做出来肯定差不了!”杨雪艳指着那点葱香菜,语气里带着一丝恳切和跃跃欲试。
王铁柱自然没意见,这点剩菜他本来打算带回家自己吃的。他爽快地点点头:“行啊,老板娘你随便用,尽管拿去。”
“痛快!”杨雪艳喜笑颜开,立刻小心地拿起那点水灵灵的葱和香菜,像是拿着什么宝贝似的,扭身就钻进了后厨。她那碎花连衣裙的裙摆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
后厨里很快传来清脆的切菜声,咚咚咚,又快又匀实。没过多久,杨雪艳就端着一只小白瓷碗出来了。碗里是清可见底的汤水,仅仅飘着些细碎的葱花和香菜末,除了几点油星和盐花,似乎再无他物。可就是这么一碗看似极其简单的汤,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鲜香味道,瞬间就飘散了开来,弥漫了整个小店,清新、霸道,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往外爬。连角落里那俩喝酒唠嗑的老汉都忍不住停下了话头,吸着鼻子朝这边看。
“来来来,快尝尝!趁热!”杨雪艳把碗放到王铁柱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一丝紧张,仿佛等待评判的不是一碗汤,而是什么珍馐美馔。
王铁柱也被这香气勾得食指大动。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汤一入口,他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就是最简单的开水冲汤,顶多加了点盐和几滴香油,可入口的那股鲜味,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葱香和香菜那独特的香味被完全激发了出来,浓郁到了极致,却又奇迹般地一点都不浑浊,反而格外清爽鲜冽。那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仿佛一股暖流扩散到四肢百骸,让人浑身舒坦,口齿生津,回味无穷。
“咋样?”杨雪艳迫不及待地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好喝!太好喝了!”王铁柱放下勺子,由衷地赞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真是我那葱和香菜做出来的?”他自己都没想到,用那丝莫名得来的龙气滋养种出来的菜,简单一做,竟然能好吃到这个地步!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杨雪艳一听,猛地一拍手,激动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我就说嘛!绝了!这味道真是绝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就靠这点葱和香菜!”
她拉过旁边的凳子,也顾不上什么老板娘的矜持了,直接坐到王铁柱对面,身体因为兴奋而不自觉地往前倾,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段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她压低了点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和热切:
“铁柱兄弟,姐是开饭店的,一天到晚就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不说假话。你这菜,是我见过最好的!好得离谱!姐今天遇上你,真是缘分!”
她顿了顿,眼神更加灼热地看着王铁柱:“姐想跟你长期订菜!你以后种出来的菜,只要是这个品质的,姐全要了!你种多少,姐就要多少!价格好商量,肯定比市场价高,绝不会让你吃亏!你看行不?”
她靠得近,身上那股好闻的雪花膏香味混着成熟女人温热的气息,更加直接地往王铁柱鼻子里钻。说话时,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里面除了生意人的精明和欣赏,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人的撩拨和试探。她放在桌上的手,因为说话比划,好像无意间就碰到了王铁柱放在桌边的手背。那触感,细腻、温热,带着一点潮意。
王铁柱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山里人,性子朴实,哪经过这种场面?被这么个美艳动人、又会来事的老板娘近距离盯着,手背还被那柔软的手碰了好几下,他只觉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扑通扑通的,耳朵根子一阵阵发烫,浑身都有些燥热起来。更微妙的是,体内那丝得自奇异际遇的龙气,似乎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活跃起来,让他对眼前这个风韵十足的女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和亲近欲。
他暗暗吸了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他知道,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正愁着这用龙气种的菜虽然好,但零卖不稳定,也卖不上真正的好价钱呢,这就来了个固定的大主顾,还是开饭店的,识货,而且出手大方!
这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行!”王铁柱压下心里的旖旎念头,回答得斩钉截铁,露出庄稼人谈成正事后的爽快笑容,“雪艳姐你这么痛快,看得起我种的菜,我肯定给你种好!保证都是这个品质!”
他话锋一转,还是决定稍微透点底,免得以后产量太高引人怀疑:“就是……唉,这菜我用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法子,伺候起来特别费功夫,肥也讲究,量可能一下子上不来太多,得慢慢来。”
“没事! absolutely no problem!” 杨雪艳听得心花怒放,笑得花枝乱颤,下意识地又伸出手,似乎想拍王铁柱的胳膊,中途却好似改变方向,再次“不小心”地碰了下他的手背,“有多少姐要多少!不着急,你慢慢种,种好了给姐送来就行!”
她笑得眼波流转:“以后啊,叫姐就行,别老板娘老板娘的,生分。叫雪艳姐,或者杨姐都行!以后你来送菜,姐这饭店管饭!想吃什么,让大师傅给你做!”
“哎,好,雪艳姐。”王铁柱从善如流,叫了一声。这声“姐”叫出口,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两人当下就凑在饭桌旁,仔细商量起来。王铁柱这边主要种些饭店常用的青菜、小葱、香菜、生姜、大蒜、辣椒、西红柿、黄瓜之类,林林总总,列了不少。约定好每隔三到五天,视情况送一次货。价格嘛,就按当时市场价的两倍算,杨雪艳坚持这个价,说这菜值这个价,甚至更高。
杨雪艳还特意找来纸笔,认真地写了一张简单的订货条子,写明了品种、优先供应、价格约定等,最后还郑重其事地盖上了“悦来饭店”的红章,把它交给了王铁柱。
“拿着,铁柱兄弟,这就是咱们的凭证。姐说话算话!”
王铁柱用略显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它比刚才卖菜得来的那一兜子钱还要沉甸甸。这不仅仅是一张纸,这是一份稳定的收入,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财路,是对他那种菜手艺的最大认可!这下好了,销路不愁了!回去就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这时,他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丝面也端上来了。面条筋道,肉丝滑嫩,汤头浓郁,上面还撒了些他带来的、切得细细的葱花,更是画龙点睛。王铁柱吃得唏哩呼噜,满头大汗,觉得今天这镇上来得简直是太值了,每一分钱都花得痛快,每一秒钟都充满了好运。
而杨雪艳,暂时回到柜台后面,看着王铁柱那高大结实、充满力量的背影,看着他吃饭时那憨厚又满足的样子,想起他谈生意时眼里闪过的精明和实在,心里也是暗暗点头。这小伙子,有点意思。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但又透着一股不同于普通农人的沉稳和底气。不光菜种得神乎其神,人看着也踏实可靠。而且……不知怎的,他身上似乎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像是土地一样扎实温暖,又带着点野性的活力,让她这离婚后沉寂了好久、一心扑在店上的心,都忍不住微微荡起了一丝涟漪,漾起一种久违的、属于女人的微妙心思。
她笑了笑,摇摇头,继续拨弄起算盘珠子,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下次王铁柱来送菜时,该做点什么好吃的给他,又该怎么跟这个大宝贝似的蔬菜供应商,把这交情稳稳地维持下去,甚至更进一步的亲近起来。店里很安静,只有算珠轻响和王铁柱吃面的声音,一种充满希望和新可能的气氛,在小小的饭店里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