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部被命运按在地上摩擦的血泪史，还是带插图的那种 —— 插图里他永远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电动车，车筐里塞满印着 超时必赔 的外卖袋。
福利院的老院长曾摸着他的头说：小羽啊，你这名字带 ，是要展翅高飞的。 那时候秦羽正抱着本《史记》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着院里午饭剩下的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院长爷爷，我将来要当司马迁第二！
后来他还真考上了大学，学的还是光听名字就透着股陈腐气息的历史系。报到那天，系主任看着他的录取通知书，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将来... 嗯... 考公是个不错的出路。
秦羽当时没听懂这弦外之音。他以为历史系毕业，再不济也能去博物馆当个讲解员，或者在哪个文化公司编编地方志，实在不行，去中学教历史总没问题吧？直到大四那年，他抱着一摞烫金简历跑遍了十八场招聘会，才明白系主任那声 嗯... 里藏着多少过来人的叹息。
我们招新媒体运营，要会剪视频会写段子的。历史系？我们招销售，你能喝多少酒？博物馆今年不招人，保洁阿姨的岗位倒是有空缺，你应聘吗？
最后连小区门口贴膜的大爷都知道，3 栋楼里住着个历史系高材生，找工作找得快把鞋底磨穿了。秦羽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三天，啃完了一整箱泡面，对着天花板宣布：大丈夫能屈能伸，先搞钱再说！
于是他揣着从福利院带出来的全部家当 —— 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外加一箱子从废品站淘来的历史书 —— 钻进了城郊的建筑工地。工头看他细皮嫩肉的，本不想收，架不住秦羽拍着胸脯保证：我读过《天工开物》！知道怎么搬砖省力！
结果第一天下来，他那双握了二十年笔的手磨出了七个水泡，腰像被大锤抡过，躺倒在工棚的硬板床时，感觉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同屋的老王头叼着旱烟笑他：小伙子，别跟这儿秀你的书本知识了，搬砖不用杠杆原理，用的是力气！
秦羽没反驳，只是默默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记下：古代徭役效率低下原因探析：缺乏机械辅助 + 营养跟不上。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看见啥都想往历史和技术上靠，仿佛脑子里装着个自动分类的数据库。
在工地熬了八个月，秦羽攥着攒下的一万两千块巨款，第一件事就是去二手市场淘了辆电动车。那车浑身掉漆，电池续航全看天气，但秦羽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他拍着车座宣布：从今天起，我秦羽就是
饿了么
的骠骑将军，这城市的大街小巷，就是我的战场！
送外卖的日子比搬砖体面点，至少不用浑身沾满水泥灰，但也有自己的辛酸。盛夏正午，柏油路能煎鸡蛋，他骑着
穿梭在车流里，感觉自己像铁板上的五花肉；寒冬腊月，北风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他裹着两件棉袄，依旧冻得手指发僵，点手机确认送达时能戳出一串错别字。
有次给一个三十楼的客户送奶茶，电梯坏了，他爬上去时奶茶撒了一半。客户是个穿睡衣的小姑娘，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没发火，反而塞给他一块冰镇西瓜：哥，辛苦你了，这单我不投诉。 秦羽捧着那块西瓜，站在楼道里啃得眼泪汪汪 —— 不是感动，是觉得自己这历史系毕业的，居然靠别人施舍西瓜续命，实在太窝囊。
但窝囊归窝囊，秦羽有个秘密爱好，说出来能让同行笑掉大牙 —— 他喜欢研究各种古代技术。
送外卖的间隙，别人刷短视频看美女跳舞，他在搜 古代海盐提纯方法；别人蹲路边吃盒饭时刷新闻，他在记 硝石制冰的化学反应式；就连晚上回到那个十平米的出租屋，他也对着手机屏幕，把 曲辕犁构造图 水排工作原理
之类的东西，一条条抄进备忘录里。
手机内存快被这些奇奇怪怪的文档占满了，光
这个条目下，就有从仰韶文化煮盐法到明清官盐制度的十七种记录。有次外卖站的站长借他手机打电话，划到这些内容，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秦羽，你小子是不是送外卖送疯了？研究这些玩意儿能当饭吃？
秦羽嘿嘿笑：站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未雨绸缪。万一哪天我穿越了呢？
这话还真不是随口说的。秦羽是个资深穿越文爱好者，从初中起就幻想自己哪天能揣着现代知识回到古代，凭着一手制盐炼糖的本事，混个王侯将相当当。他甚至认真规划过穿越后的第一步：先造点精盐换启动资金，再搞出白糖和冰块，赚那些达官贵人的钱，等有了资本，就开工坊、练私兵，最后... 嗯，最后实现财富自由，顺便完成 妻妾成群 的伟大梦想。
为此他专门买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就冲它那个号称 阳光直射三小时充满电 的太阳能屏幕。他给手机贴了三层防爆膜，还买了个防水防震的手机壳，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检查一遍电量，跟伺候祖宗似的。用他的话说：这是穿越必备神器，得供着。
工友们都觉得他脑子不正常。小秦，你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信穿越啊？就是，有这功夫不如多跑两单，攒钱娶个媳妇是正经。 秦羽从不辩解，心里却嗤之以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懂个屁，等老子真穿越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知识改变命运！
他甚至给自己列了个 穿越物品清单：打火机要防风的，瑞士军刀得带锯齿的，还要备点消炎药和常用药 —— 虽然知道这些东西早晚会用完，但有总比没有强。唯一让他犯愁的是，这些东西怎么带过去？总不能背着个大包送外卖吧？
这天是六月的梅雨季，连续下了三天雨。秦羽骑着他的 ，在雨幕里艰难地穿行。雨衣根本挡不住斜飘的雨水，裤腿和鞋子早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晚上八点多，他接了个大单，要送一份海鲜拼盘到城郊的别墅区。导航显示那边路况复杂，又是上坡又是急转弯，但单子金额高，还有超时补贴，秦羽咬咬牙接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视线都模糊了。 的刹车好像有点失灵，下坡时速度越来越快。秦羽心里发慌，正想减速，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急转弯，路边还立着个充电桩。
他猛地捏紧刹车，可湿滑的路面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电动车
一声尖叫，车身瞬间打滑，秦羽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充电桩的金属外壳上。
嗡 ——
一阵剧痛从后脑勺传来，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他听到
的电流声，雨水顺着充电桩的裂缝渗进去，似乎引发了短路。一道蓝色的电火花闪过，秦羽感觉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后脑勺传遍全身，整个人像被扔进了高压电箱，肌肉瞬间僵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卧槽... 还真穿越了？我那手机... 可千万别坏啊...
雨还在下，充电桩冒着黑烟，倒在地上的电动车发出微弱的警报声。没人注意到，在那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扭曲光线一闪而逝，连同那个还攥在秦羽手里的、屏幕亮着的手机，一起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秦羽的备忘录还停留在最新一条记录上：补充：硝石制冰需注意比例，过量可能导致容器破裂 ——《天工开物?冰篇》补注
而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太阳能手机，在穿越时空的乱流中，屏幕顽强地亮着，电量显示：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