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空气似乎凝固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苍白。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刚刚还闪烁着的璀璨星光，瞬间黯淡下来，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早有预料的、浸透了苦涩的平静。
她没有追问“为什么”，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她轻轻摇了摇头，贝齿咬着下唇，低声说：“我……已经猜到了。”
石厚的心，猛地一沉。
只听陆青瑶继续说道：“三天前宗主将木承之禁足在云雾峰，宗门里就流言四起。”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有人说，你擅闯丹堂重地，盗窃宗门秘法，已经被打入了地牢。”
“也有人说，木长老在炼制重要丹药时走火入魔，身受重伤，是你下的黑手。”
“但我知道，他们都在胡说。”
陆青瑶抬起头，失却了光彩的眸子静静看着石厚，“而我师尊……”
“找过我，虽然没说太多，但看他眼神，我猜……”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样。
“你赢了，但没能杀死他。对吗？”
看着她那双写满“我懂”的眼睛，石厚心中那份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他不再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木承之是如何用“获得了天才炼丹师遗留”的说辞，解释草木归元之术的来历。
他如何找到了木承之的地下老巢，在他逼问无果，即将下杀手时……
宗主又是如何出现，以“大局”为重，保下了木承之狗命。
以及，他用无辜孩童的生机，去“净化”那些剧毒草木元精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陆青瑶那张素净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
“嗡”的一声，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力道之大，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腥味。
指甲，也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仇人就在那里！
就在离她不远的丹堂！
他窃取了父亲毕生心血，还将这份心血，变成了屠戮孩童的邪恶工具！
而自己，却无法手刃此贼！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与彻骨无力的情绪，让她娇小的身躯都开始微微颤抖。
石厚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刺痛，他伸出手，想去扶她，却又停在了半空。
他沉声开口，声音如洪钟，试图震散她心中的魔障。
“青瑶！看着我！”
陆青瑶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无比坚定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心情！”石厚一字一顿，咬字极重：
“木承之虽然被保下，但也被宗主管束，形同废人！”
“暂时不用着急，还有机会！”
“现在，变强吧！”
“强到……再也无人能用‘大局’二字，来践踏正义！”
那双眼睛，像灼热的烙铁，深深印在了陆青瑶的心里。
她心中的悲愤与杀意，在那坚定的目光注视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渐渐压了下去。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
仇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至少，让她可以……暂时隐忍。
石厚见她情绪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青瑶，我要走了。”
“离开云霞宗。”
这句话，比之前的一切，都更让陆青瑶猝不及防。
“我跟你一起走！”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石厚却摇了摇头。
他坦诚道：“我一个人，有信心活下去，变得更强。但……”
他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
“我没有信心，能百分百护住你。”
“我也是第一次去闯荡，都不知道会有多残酷。”
“你的炼丹天赋，在这里，有魏长老，有穷修会，才是你最好的路。”
他看着陆青瑶，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温柔。
“而且，我还会回来的。”
“木承之的账还没算完，宗门里那些烂疮，也还没被彻底剜掉。”
“等我回来时，”他凝视着她，“我希望看到的，是金丹丹师，陆青瑶。”
简单的话像一个承诺，砸进了陆青瑶的心湖。
说罢，石厚取出一个储物袋，轻轻放在了桌上。
“我在宗门的所有贡献点，都在这里了。”
“穷修会那边，大山的资源足够。”
“这些……就留给你了。”
陆青瑶看着桌上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眼眶再也忍不住地红了。
雾气升腾，模糊了视线。
她没有去碰那个储物袋，而是转身进了自己的丹房。
片刻后，她取出了一个更大的储物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石厚手中。
“这些……是我新炼的丹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哽咽：
“有疗伤的，有恢复灵力的，还有解毒的……”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离别的伤感，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石厚握着那温热的储物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化为了一个字。
“好。”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
石厚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黑风山脉的方向，悄然离开了云霞宗的地界。
就在他前脚刚踏出宗门范围后不久，一道清冷的身影，如月下仙子般，悄然落在了观云小筑门前。
正是大师姐，苏清寒。
她在宗主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宗门处理方式的失望，有对石厚的歉意；
更有对他那份不惜掀翻一切也要追求公道的纯粹道心的认可与敬佩。
当她发现观云小筑人去楼空，又从一个穷修会弟子口中得知石厚已经离开时，心中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与遗憾。
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一道剑光，循着石厚残留下的那丝微弱气息，追了上去。
宗门外，苏清寒神识终于探到了在林间缓行的身影。
她赶紧传音留人：“石师弟，请留步。”
石厚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飞速遁来的苏清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苏清寒轻盈落地，面对这位曾经的“对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歉意。
她将宗主对赵长庚等保守派长老的处理结果简略告知——
剥夺长老之位，罚俸百年，断绝一切宗门资源。
然后，她看着石厚，无比诚恳地说道：“石师弟，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宗门……愧对于你。”
“我知你心意已决，不便挽留。”
“此物，或许对你将来行走东域，能有些用处。”
说罢，她递过来一枚玉简。
石厚接过玉简，意念沉入，瞳孔微缩。
那竟是一份详尽无比的东域地图！
其中不仅标注了各大势力的范围、险地秘境的位置，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坊市商路，其价值，无可估量。
他抬起头，看着苏清寒，郑重地抱拳一礼。
“多谢师姐。”
苏清寒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转身化作剑光，消失在天际。
两人，就此道别。
……
遥远的云梦泽，黑山。
距离那天地底三千丈的洞天之处，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修士，正蹲在地上，仔细地勘察着。
此人，正是那个天运商会的金丹大圆满修士。
距离石厚与钱三、墨尘的大战，已过去了近二十天。
空气中，灵力波动早已消散殆尽。
但他显然有备而来。
他取出一面布满玄奥纹路的古朴罗盘，双手快速打出数道法诀，口中低喝一声：
“玄光溯源！”
罗盘“嗡”的一声，发出一阵微光。
光芒在盘面上流转不定，最终，艰难地分化出两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灵力轨迹。
一道，模糊指向墨尘来的方向。
而另一道，模糊指向了钱三和石厚来的方向，大致处于这里的东北方。
他对着已经冰冷的尸体比对了一下，确认了其中一道属于自己的“客户”。
然后，他眉头紧皱，取出一份地图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与那模糊的东北方向进行比对……
地图之上，东北方的最近的修仙势力，两个名字，最为醒目。
云霞宗。
黑煞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