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监测仪上那个新冒出来的红点,手指在屏幕边缘敲了两下。贝塔趴在我脚边打哈欠,尾巴一甩一甩的。
“又来一个?”它懒洋洋地问。
“嗯。”我把信号频率记下来,“这次不急着抓,咱们办点正事。”
阿尔法从屋顶滑下来,外壳还带着晨风的凉意:“你昨晚说的展览,准备开始了吗?”
“就现在。”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礼部那帮人不肯批文书,正好,省得走流程。”
贝塔一个翻身跳起来:“师父英明!直接抢地盘最痛快!”
皇宫广场南侧空地早就被清了出来,墨非带着几个工部小吏正手忙脚乱地摆展台。蒸汽机、火枪阵列、无线电收发器横七竖八堆在地上,像菜市场开张前的摊位。
“左边高一点!”贝塔窜上去用爪子比划,“哎哎哎,那个水泵别靠墙,一会儿演示抽水呢!”
我掏出通讯器拨通福安:“老福,陛下那边怎么说?”
“口谕刚传下去。”他声音压得低,“说是‘既已清早报备,便由你去折腾’。”
“这话说得真不情愿啊。”我笑了一声,“行,那就折腾到底。”
不到半个时辰,广场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多是年轻官吏和工匠,踮着脚往里看。有人大声问:“这就是传说中能自己动的铁牛?”
“叫蒸汽机。”我走上高台,“它不吃草,也不用牛,烧的是煤。”
底下一片哗然。
“假的吧?没畜力怎么转?”
“怕不是藏了个小孩在里面蹬轮子?”
我懒得解释,冲墨非点点头。他拉动阀门,锅炉升压,蒸汽推动活塞发出“嗤——轰”的节奏声响。连接在轴上的织布机开始自动运转,梭子来回飞舞,白布一寸寸延展出来。
人群安静了几秒,突然炸开锅。
“这……这真动了!”
“我没看错?没人碰它?”
“效率至少顶十个织工!”有个老匠人激动得胡子直抖。
我清了清嗓子:“这只是最小功率型号。要是放在工坊,一天能织三百匹。”
这时,贝塔忽然凑到我耳边:“师父,有人在值房听直播。”
“谁?”
“周太师府。”
我挑眉:“他还真派人听了?”
“不止。”它眯起眼,“我刚刚把画面投到他书房屏风上了,他坐在那儿,脸黑得像锅底。”
阿尔法补充:“他的脉搏加快了百分之三十七。”
“有意思。”我摸着下巴,“看来老人家对新鲜事物还是有点好奇心的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车轮碾地的声音。一辆青篷马车直奔广场而来,后面跟着两个穿儒衫的年轻人,走得气喘吁吁。
车帘一掀,周谨严被人半扶半拽地拉了下来。他脸色阴沉,袖子甩得猎猎作响:“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竟敢强拉为师来此妖物现场!”
“老师!”其中一个学生大声道,“您若不见真物,如何论其是非?纸上谈兵,岂是治学之道!”
老头子瞪着他,嘴唇哆嗦:“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学生只是求个真相。”那年轻人毫不退让,“昨日您说‘奇技淫巧,惑乱人心’,可刚才您亲耳听见,那机器织布的速度,比城南织坊快三倍不止!”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周谨严身上。
我慢悠悠走过去,手里拎着一把铜壶:“太师远道而来,喝口茶再骂也不迟。”
他看都不看我,目光死死盯住那台还在运转的蒸汽机,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东西……真的不用人推?”
“不信您可以摸摸。”我把壶塞进他手里,“顺便暖暖手,我看您都气得发抖了。”
他怒极反笑:“林氏,你莫要得意!此物虽巧,却夺民之业!百姓靠手艺吃饭,一旦全用这铁疙瘩,天下多少人要失业?”
我点点头:“您说得对,确实会淘汰一些旧工种。”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
“但也会创造新的。”我抬手一指,“比如操作工、维修匠、燃料运输队。墨非,打开第二展区。”
墨非掀开遮布,露出一组小型火枪阵列,枪管锃亮,扳机结构清晰可见。
“每支枪从铸造到组装,需要十五名工人协作完成。一条生产线,养活上百人。若是量产十万支,够一个县城吃三年。”
我又带他们走到水泵旁:“刚才它抽干一口井用了多久?三十息。换成人力,得二十个壮汉干半天。现在多出来的这些人,可以去开荒、修路、建学堂。”
周谨严站在原地,一句话没说。
我最后走到他面前:“太师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让百姓安居、国家强盛吗?如今有工具能让田更好种、兵更善战、城更易守,为何要拒之门外?”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转身对众人喊:“接下来,请退役老兵试射火枪!”
三轮齐射过后,靶板木屑纷飞,连厚实木桩都被打得裂开。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呼。
“这要是给边军配上一万支……”
“北漠骑兵冲过来都不够砍的!”
周谨严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在蒸汽机外壳上。金属的震动顺着掌心传来,他整个人晃了一下。
“力出于无形……竟能恒久不竭?”他喃喃自语。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我深深作揖。
全场寂静。
“老夫固守经义,闭目塞听,险误家国大事。”他声音沙哑,“今日始知,天工可开物,利器能兴邦。”
我赶紧扶他:“太师不必如此。”
他却执意拜完,抬头看着我:“林姑娘,老夫愿卸下成见,率门下弟子助你推行新政。”
人群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老学究甚至激动得老泪纵横。
墨非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份卷轴:“林姑娘,这是太师刚才亲手写的《工技合修倡议书》,说要呈给陛下。”
我接过一看,笔力苍劲,字字如钉。
“哟,这下可热闹了。”贝塔蹭到我脚边,“以后讲课是不是还得给他留个座?”
“让他坐第一排。”我说,“回头开‘科技与儒家思想融合研讨班’,他是名誉讲师。”
阿尔法忽然提醒:“检测到多股视线聚焦于你所在位置,来自宫墙高处。”
“哦?”我抬头瞥了一眼御书房方向,“某人终于肯露脸了?”
“她已经在窗边站了十分钟。”阿尔法说,“呼吸频率略有变化。”
“那是紧张。”贝塔坏笑,“陛下肯定在想,这女人怎么又搞出这么大动静。”
我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周谨严又朝蒸汽机走去。
他蹲下身,仔细看着活塞运动的轨迹,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颤抖着手写下一行字。
我好奇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
“力学之道,不在格物致知,而在实践验真。”
写完,他合上册子,轻轻拍了拍机器的底座,像是在安慰一个老朋友。
“太师?”我问,“您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回府。”
“回去继续骂我?”
“回去收拾书箱。”他淡淡道,“明日开始,我要亲自带学生来学这个。”
人群再次沸腾。
我望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这老爷子,还挺可爱。”
贝塔仰头:“师父,那咱们下一步干嘛?开个科技学院?”
“先不急。”我看向宫门方向,“等把剩下的三个信号源都钓上来再说。”
阿尔法低声报告:“最新监测显示,东南角红点仍在持续发射,周期性增强,疑似在等待回应。”
我眯起眼:“不急着拆穿。让它继续发,我们……加大饵料。”
贝塔耳朵竖起:“您该不会要把发电机的事也放出去吧?”
“聪明。”我拍拍它脑袋,“今晚直播主题改一下——《揭秘皇宫神秘能源:是神迹,还是机关术?》”
“哇!”它兴奋地翻了个跟头,“这下连隔壁国都要来看了!”
我刚要点头,忽然注意到周谨严走到广场尽头时停了一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小心翼翼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他抬头望向蒸汽机的方向,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我没有听清。
但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明显比来时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