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还在转,碾着田埂边的碎土,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我盯着袖口那块布料,它刚才明明没动,可我总觉得有股热流从里面渗出来,像是复制空间自己醒了。
我没吭声,只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墨非坐在我对面,怀里抱着那台改良过的蒸汽犁模型,脸被煤灰蹭得像灶台底。他低头检查齿轮咬合情况,嘴里念念有词:“第三级传动轴间隙不能超半厘,否则动力损耗会增加……”
“你再背下去,牛都耕完三亩地了。”我打断他。
他一愣,抬头看我,眼神还停在齿轮上没回过神来:“啊?哦……师父说得是。”
我翻了个白眼。这人脑子装的全是铁疙瘩,连紧张都不会。
昨夜福安说的那句“看不见的线”,像根细针扎在耳朵里,拔不出来。我今早特意绕小路出城,阿尔法远程扫了三遍周边热源,确认没有异常聚集。可越是平静,我心里越不踏实。
贝塔蹲在车顶,尾巴卷成个圈,爪子时不时按一下犁体侧面的小凹槽。我瞥它一眼:“别乱碰,还没验收呢。”
“喵~”它歪头,“我只是在做最后的功能检测。”
我冷笑:“你昨天偷偷给传单印板拍照的时候,也说是‘功能检测’。”
它装傻充愣,毛茸茸的身子一缩:“本喵纯属协助调查。”
马车终于停下,前面就是李家屯的地界。几个孩子光着脚丫子在田边追鸡,看见我们这辆冒黑烟的铁家伙,顿时停下,瞪圆了眼。
“娘!铁牛进村啦!”一个娃扭头就跑。
不到半盏茶工夫,村里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老的老,小的小,站成一圈,离蒸汽犁还有五六步远就不敢再近了。
一位拄拐杖的老汉举着桃木枝,嘴里念叨:“驱邪避祟,莫让妖物入田……”
我扶额:“又来了。”
墨非紧张地攥紧模型:“他们……真以为这是妖怪?”
“你以为咱们造的是什么?”我拍拍他的肩,“在他们眼里,能冒烟自己走的铁壳子,跟棺材里蹦出来的僵尸差不多。”
我走过去,冲人群扬声:“乡亲们,这不是吃人的铁兽,是帮你们耕地的工具!一天能翻十亩地,比两头壮牛还快!”
没人应声。几个妇女拉着孩子往后退,有个老头嘟囔:“铁牛不吃草,那吃啥?吃人魂吗?”
我回头看了眼贝塔。
它眨眨眼。
我点头。
下一秒,蒸汽犁顶部的小喇叭突然炸响——
“科技改变生活!勤劳致富奔小康!现在报名操作培训,送限量版搪瓷缸一只!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声音又尖又滑稽,像街头卖膏药的吆喝,尾音还带颤。
全场静了一瞬。
然后——
“噗!”
不知道谁先笑出声,接着一群人哄然大笑。孩子们拍着手跳起来,连那位举桃木枝的老汉都咧了嘴,拐杖都忘了挥。
“这……这铁牛还会说话?”有人问。
“不是铁牛说的!”我赶紧解释,“是机关报时用的留声筒,临时改了段词儿!”
墨非在一旁听得脸涨红:“师父!这太不严肃了!我们工部出品,怎能配上这种市井叫卖腔!”
“你懂什么?”我戳他脑门,“老百姓不怕了,才愿意靠近。怕的时候讲道理没用,笑完了,心就松了。”
我朝墨非使了个眼色。
他咬咬牙,点火启动。
蒸汽犁“轰”地一声喷出一股白雾,履带缓缓转动,铁铧切入泥土,哗啦啦翻起一道新垄。速度快得惊人,短短一刻钟就犁完半亩地,整齐得像尺子画的线。
围观人群鸦雀无声,接着爆发出惊呼。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用牛,得干半天!”
“我家三十亩地,往年春耕要半个月,这玩意儿三天就能完?”
“真的假的?能租吗?”
我正要开口,贝塔又抢戏了。喇叭里突然换了个声音,慢悠悠的:“李家屯首台惠民蒸汽犁,今日正式启用。凡报名学习者,包教包会,结业发证,还可优先租赁设备。详情请咨询现场工程师——墨非同志。”
墨非差点跳起来:“谁让它念我名字的!”
“群众需要仪式感嘛!”贝塔得意地甩尾巴。
我忍着笑,掏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尝尝?这可是皇宫御膳房同款‘仙粮’,吃了不会长角,也不会被雷劈。”
小女孩犹豫地接过,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甜的!还有肉味!”
她妈赶紧问:“这……多少钱一斤?”
“不要钱。”我说,“只要你肯学怎么用犁,就能领一份当奖励。”
人群一下子活了。
“我要报名!”
“我也要!我家男人腿脚不好,正愁没人耕田!”
“姑娘,我能摸一下吗?”
我让开身位:“随便摸,但别碰排气管,烫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颤巍巍走上前,伸手贴在犁体上,感受着微微的震动。他抬头看我,眼里有光:“姑娘……这真是人做的?”
我蹲下来,和他对视:“是我们一起造的未来。”
他没听懂后半句,但点了点头,嘴唇抖了抖,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一刻,袖子里那股热流好像淡了些。
太阳偏西,第一批学员已经开始在墨非指导下练习启停操作。他站在田头,一本正经地讲解安全规程,像宣读圣旨。有个小伙子操作失误,犁头卡住,他急得直跺脚,亲自趴下去拆螺丝。
我坐在田埂上啃干粮,贝塔蜷在我膝盖上打呼噜。
“下次播点别的。”我戳它脑袋,“比如《喜洋洋与灰太狼》主题曲?”
“太幼稚。”它眯着眼,“我打算录一段《东方红》,加电子混音,做成广场舞神曲。”
“你敢。”我作势要踹。
它敏捷地跳开,窜上犁顶,爪子一按,喇叭又响了——
“各位父老乡亲请注意,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请撤离现场!重复,非战斗人员请撤离!”
我猛地抬头。
墨非也站直了身子,一脸懵:“我没设置这个程序!”
喇叭还在继续,语气越来越夸张:“检测到不明能量波动!坐标锁定李家屯!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村民们全吓傻了,有抱孩子的,有往屋后躲的,连刚学会操作的学员都扔下操纵杆就跑。
“贝塔!!”我怒吼。
它缩在喇叭边上,尾巴翘得老高:“惊喜彩排!模拟紧急预警系统反应速度!”
“你模拟个鬼!”我抄起一块泥巴砸过去。
它灵巧一闪,泥巴糊在了蒸汽犁侧面。
倒计时数到“三”的时候,它才啪地关掉音响,清清嗓子:“本次演练结束,群众疏散效率评级——b级,有待提升。”
全场死寂。
接着,不知谁先笑了一声。
然后整个村子都笑翻了。
连那个一直板着脸的老汉都捂着嘴直抖。
墨非气得发抖:“这……这要是真打仗,你这么一喊,军心全乱了!”
“所以要训练嘛。”贝塔理直气壮,“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我揉着太阳穴,懒得理它。
天边泛起橙红,夕阳照在刚翻过的土地上,油亮油亮的。孩子们围着蒸汽犁跑,拿树枝在新土上画画。有个小丫头趴在我脚边,仰头问:“姐姐,这铁牛晚上睡觉吗?”
“睡。”我说,“但它梦见的,是明天能帮更多人家犁地。”
她点点头,认真地说:“那我给它画个床。”
她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大方框,又画了枕头和被子。
我看着,忽然觉得袖子里那点余温,也不那么刺人了。
远处山影沉沉,风从田间掠过,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而就在某一瞬,蒸汽犁顶部的仪表盘,指针毫无征兆地轻轻跳了一下。
幅度极小,像是错觉。
但贝塔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