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刚刚经历过邪能风暴与神圣净化双重洗礼的圣泉洞穴。
紫金龙魂石收敛了它那煌煌神威，安静地躺回我的掌心，温润的触感依旧，却再也无法忽视其内蕴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能量净化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岩石被腐蚀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焦躁感。
我的目光，越过地面上那些永远沉默的干尸，越过那堆已然化作凡石的祭坛残骸，死死锁定在洞穴一角——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水令寒。
或者说，是水令寒残存的躯壳。
邪术被紫金龙魂石霸道地破除、逆转，那强行灌注到他体内、支撑他短暂触摸到御界境巅峰的庞大邪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反噬之力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原本因为力量暴涨而显得魁梧的身躯，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血肉，急剧地萎缩、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松弛，紧贴在骨头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看上去比那些被他献祭的族人干尸还要凄惨几分。他瘫在地上，像是一滩即将融化的烂泥，只有胸腔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他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
尤龙墨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紫金神枪斜指地面，枪尖还萦绕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煞气。他脸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刚才为我护法、抵挡邪能冲击，消耗巨大。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水令寒，没有丝毫放松。
“拿下他。”尤龙墨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要活的。必须弄清楚，他口中的‘大人’究竟是谁，还有什么阴谋！”
这就是我们当前最明确的目标。水令寒是这场叛乱的主谋，更是与那神秘“蒙面人”直接勾结的关键人物。他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我们必须从他口中，撬出关于那个“大人”、关于这邪恶献祭之术、关于他们颠覆衍界计划的更多情报！这关系到整个衍界的未来，关系到我们能否抢占先机！
水令寒此刻的状态，无疑是我们达成目标的最佳机会。
他力量尽失，形同废人，连动弹一下手指都显得无比艰难。那滔天的气势、狠辣的手段，早已随着邪能的溃散而烟消云散。现在的他，就像是被拔掉了毒牙、碾碎了骨头的毒蛇，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尤龙墨示意一名伤势稍轻的副将上前。那名副将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他的同袍刚才就死在水令族精锐和黑袍卫手下），但还是依言收起兵刃，取出一副闪烁着封印符文、专门用来禁锢神族强者的玄铁镣铐，小心翼翼地朝水令寒走去。
看起来，一切已成定局。擒拿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我也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丝。然而，就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刻，我怀中的紫金龙魂石，却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悸动！
那不是面对邪恶时的灼热与排斥，也不是净化完成后的温顺与平静，而是一种……带着警示意味的、冰冷的震颤！仿佛在提醒我，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我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等等！小心！”
我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或者说，那突如其来的异变，根本超出了常理，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第一重阻碍，来自水令寒体内那股诡异的、不属于他本身的力量余烬！
就在那名副将的手即将触碰到水令寒的瞬间，异变陡生！
水令寒那原本如同死灰般的眼眸，猛地睁开！那双眼睛里，没有濒死的浑浊，没有失败的不甘，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漆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与此同时，他胸口那些原本只是龟裂的黑色纹路，骤然间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疯狂蔓延、扭动，散发出浓郁的黑气！一股远比刚才邪能更加精纯、更加阴冷、带着至高无上毁灭意志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凶兽苏醒，轰然爆发！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水令寒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名靠近的副将，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迎面撞上，护体神光瞬间破碎，鲜血狂喷，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生死不知！
连站在稍远处的尤龙墨，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气血翻腾，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骇然！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
第二重阻碍，来自那股力量对现实规则的扭曲！
以水令寒的身体为源头，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光线扭曲，景物模糊，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波。地面上的碎石和干尸残骸，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水令寒身上传来，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残余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能量，包括空气中散逸的灵气，甚至……是光线！
他就像一个即将形成的黑洞，要吞噬掉一切！
这绝不是水令寒自己的力量！这分明是那个“大人”留在他体内的后手！是类似灵魂禁制，但更加高级、更加恶毒的某种“印记”或者“分身种子”！在水令寒濒临彻底死亡、或者被擒拿的瞬间，被触发激活了！
第三重阻碍，来自那力量中蕴含的、直指灵魂的恐怖威压！
那纯粹的漆黑，那冰冷的毁灭意志，仿佛能冻结思维，侵蚀灵魂。我仅仅是看着那双眼睛，就感觉自己的神识像是要被吸进去，碾碎，同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的恐惧感攫住了我，让我四肢冰凉，几乎无法呼吸！
尤龙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紧握着神枪，试图对抗那股威压，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动作也变得无比迟缓。
这股力量……绝对超越了御界境！甚至可能……触摸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境界——溯神境？！
那个“蒙面人”，他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仅仅是一道预留的印记，就有如此神威？！
擒拿？审讯？在这股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们的目标显得如此可笑和遥不可及！我们现在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稳住心神！不要看他的眼睛！”尤龙墨猛地一咬舌尖，利用剧痛刺激自己摆脱那灵魂威压的影响，他嘶哑着吼道，同时将残存的神力疯狂注入紫金神枪，试图激发神枪本身的龙威，与那股漆黑力量对抗。
紫金神枪发出悲鸣般的嗡响，枪身紫金光华闪烁，勉强在我们身前布下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抵挡着那空间的扭曲和吞噬之力。但这屏障在那纯粹的漆黑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疯狂催动双神格之力。属于陌玉神格的生机之力试图抚平空间的躁动，属于凤紫神格的冰冷意志则如同一柄利剑，狠狠斩向那侵蚀而来的毁灭意念！
但我们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
那漆黑的力场在稳步扩大，吞噬一切，水令寒的身体在那力量的支撑下，甚至微微悬浮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混合了痛苦与某种狂热崇拜的表情，嘴巴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吟诵着什么。
不行！不能让他完成！否则，不仅仅是我们要死在这里，这股力量一旦彻底爆发，或者被“蒙面人”远程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我必须做点什么！紫金龙魂石！对，还有它！
我再次将希望寄托在手中的龙魂石上，试图与它沟通，引动它的力量。然而，这一次，龙魂石虽然依旧传来警示的悸动，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爆发出煌煌神威。它似乎……在忌惮？或者说，这股漆黑的毁灭力量，层次极高，连它都需要时间应对，或者……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驱动它去正面抗衡这道“印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我。
就在我们束手无策，眼看那漆黑力场就要将我们彻底吞噬、或者水令寒的身体即将被那力量彻底撑爆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次发生！
这一次，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水令寒自身！
他体内那原本汹涌澎湃、代表着“蒙面人”力量的漆黑能量，在膨胀到某个临界点时，突然像是遇到了某种极其顽固的“杂质”，运行猛地一滞！
水令寒那诡异的、被操控般的表情骤然扭曲，变成了极致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清明？
“不……不对……这不是……力量……”他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惊骇和悔恨，“是……是枷锁……是……容器……”
他猛地抬起那已经干枯如同鸡爪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想要将那股漆黑的能量从自己体内抠出去！
“大人……您……骗我……”
就是这个！
这个由水令寒自身意志产生的、对那股力量的排斥和反抗，虽然微弱，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那完美运行的力量循环之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节点！
那道“印记”的力量，出现了万分之一刹那的紊乱和凝滞！
笼罩在我们身上的灵魂威压和空间吞噬力，也随之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这个意外，来自于水令寒临死前最后的清醒和反抗！来自于他被利用到极致后，产生的那一丝源自本能的、对欺骗和背叛的愤怒！
机会！稍纵即逝的机会！
尤龙墨身经百战的直觉，让他几乎在那丝松动出现的同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就是现在！”
他怒吼一声，不再试图用神力去硬撼那漆黑的力场，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手中的紫金神枪之上！枪身之上，那原本有些黯淡的紫金龙纹骤然亮起，仿佛真的有一条微型紫金神龙苏醒、缠绕其上！
他没有攻击那漆黑的能量核心，因为那无异于自杀。
他的目标，是水令寒那因为力量紊乱而暂时失去保护的、与漆黑能量连接最紧密的——心脏位置！
“破！”
紫金神枪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紫电，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水令寒的胸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如同琉璃破碎般的、清脆而细微的“咔嚓”声。
枪尖之上凝聚的、极度浓缩的紫金神力，以及那属于神皇族嫡系的、带着破邪属性的龙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灌入了水令寒的心脉，然后……轰然爆发！
“噗——！”
水令寒身体剧震，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和漆黑能量的血液狂喷而出！
他体内那原本就因为水令寒自身反抗而出现紊乱的漆黑能量，被这来自外部的、精准而霸道的攻击彻底引爆了内部的冲突！
就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
那扩张的漆黑力场猛地一滞，然后如同潮水般急速回缩，不再是吞噬，而是失控地在水令寒体内疯狂冲撞、破坏！
悬浮的力量消失了，空间的扭曲平复了，那令人窒息的灵魂威压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
水令寒那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瞬间被无尽的痛苦和死灰之色填满。他悬浮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地，蜷缩着，抽搐着，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衰败下去。
局势，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内部破绽和尤龙墨精准到毫巅的致命一击，再次逆转！那道恐怖的“印记”力量，因为宿主的反噬和外部干扰，失去了稳定存在的根基，开始自行崩溃！
这不再是僵持，而是对垂死反扑的最终镇压！
尤龙墨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抽身后退，警惕地盯着水令寒。他知道，那股漆黑的毁灭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失去了控制，其最后的反噬同样危险。
我也不敢怠慢，全力催动紫金龙魂石，散发出柔和的紫金光晕，将我和尤龙墨笼罩其中，隔绝那逸散出来的、充满不祥的漆黑能量。
水令寒躺在地上，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剧烈地痉挛着。他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蛇般扭动、凸起，然后又迅速黯淡、消失。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他在承受着那股毁灭力量最后的反噬，这比任何酷刑都要残忍。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个呼吸之后，他身体的抽搐渐渐停止，那令人不安的漆黑能量如同潮水般从他七窍和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然后在空气中扭曲、淡化，最终彻底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
水令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彻底变成了一具干尸，甚至比之前那些被他献祭的族人还要干瘪，仿佛所有的精华，连同那诡异的黑色能量，都一同蒸发了。只有胸口那个被紫金神枪刺穿的、焦黑的窟窿，无声地诉说着他最终的结局。
尤龙墨走上前，用枪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水令寒的尸体，确认他确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魂飞魄散，连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
那名被击飞的副将，在紫金龙魂石余晖的照耀下，悠悠转醒，虽然重伤，但性命无碍。
我们站在水令寒的尸体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这个野心勃勃、不惜献祭全族以求力量的枭雄，最终死在了他投靠的“大人”留下的后手之下，死得无比凄惨，形神俱灭。
尤龙墨沉默了片刻，俯下身，在水令寒那破烂的衣袍内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但除了几块普通的身份令牌和无关紧要的杂物，一无所获。那个“大人”做事，显然滴水不漏。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准备处理后续事宜时——
异象再生！
水令寒那已经彻底失去生命气息、干瘪如同朽木的尸体，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波动！
这波动并非攻击，而更像是一种……信息的传递？或者说，是某种预设的机制，在他彻底死亡、连残魂都不存的瞬间，被触发了吗？
我们立刻警惕起来。
只见水令寒尸体的眉心处，一点微弱的黑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一道极其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黑色虚影，挣扎着浮现出来。那虚影依稀是水令寒的模样，但面容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玩弄后的疯狂。
他（或者说，是那道残留的意念）猛地转向我，那双由黑光构成的眸子，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恨意，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狂热。
他用一种如同砂纸摩擦般、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嘶吼道：
“你们……阻止不了……”
“大人……万物终将……归于……寂灭……重塑……”
话音未落，那黑色虚影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溃散，化作点点黑芒，消失无踪。
洞穴内，真正地，彻底地，安静了。
水令寒，这位水令族族长，衍界叛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彻底伏诛。
但他临终那充满怨毒与诡异的遗言，却像是一颗冰冷的种子，深深埋入了我和尤龙墨的心底。
“万物终将归于寂灭……重塑……”
这短短几个字，透露出的信息，比千军万马更加令人胆寒。
那个“蒙面人”，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权力，不仅仅是世界之心……他想要的，是毁灭现有的一切，然后……按照他的意愿，重塑整个衍界？！
一股比面对水令寒邪祭时更加深沉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看着尤龙墨，他也正看着我，我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凝重。
水令寒死了，一个麻烦解决了。
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不可测的敌人和他的灭世计划，已经清晰地露出了冰山一角。
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显露出来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