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现场的空气凝滞如胶,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坠的牵拉。祖明那干涩麻木的“证词”如钝刃割肉,一字一句凌迟着黎鹤的神经。
他强撑挺直脊背,面若冰封,然桌下紧攥的双拳早被指甲掐得皮开肉绽,唯借这痛楚维系最后一丝清明,不令己身当场崩裂。
金部长面上那胜券在握的哂笑,评委们渐失耐性、欲要“快刀斩乱麻”的神气,还有祖明空洞眸底可能暗藏的、他无从解读的复杂讯号……这一切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罗网。
正当金部长欲再引祖明吐露更多“细节”,予巫族最后一击时——
砰!
听证大厅侧后的一扇工作人员通道门,被猛力撞开!
一道身影踉跄扑入,重重摔在光洁地板上。
刹那,所有目光,所有镜头,齐汇于此!
小伍摔在地上时,腰间的守傩阵信号器还在‘嘀嘀’响,屏幕碎了,却仍闪着‘求救’的红光,是他突围时用身体护住的。沾满血垢的手死死攥着半块傩面坯,木坯上刻着半道‘护族纹’,指缝里还嵌着黑血与泥土,连指甲都掀翻了两个,却没松开坯子。
他胸口的傩纹护符碎成三瓣,血浸透护符布套,露出里面‘平安’二字的残痕——那是黎鹤去年亲手给他系上的。
金部长看到信号器,瞳孔微缩,眼底喜色更快闪过——这“意外”恰能坐实巫族“暴力野蛮”,他立刻换作沉痛态:“成何体统!”
“少族…族长……”那人挣扎昂首,嘶哑声如破旧风箱,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焦灼,倾尽残力喊道:“圣地……圣地快守不住了!沈傩大人……大人祂重伤!金甲碎了!快……快……”
语声骤断,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身下血泊迅疾漫开。
死寂!
绝对的死寂吞没了整个会场!
众人皆被这突兀而至、浸满血腥的变故惊得呆立。
黎鹤只觉颅中“嗡”的一声,如遭重锤猛击!所有思绪骤停,耳畔唯剩那句“圣地快守不住了!沈傩大人重伤!金甲碎了!”在疯狂回响!
画面不受控地在脑中爆开:迸碎的金甲、黯淡的神辉、族人惨烈的牺牲、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股冰寒的、足以冻彻魂灵的恐惧瞬间攫住他,几令他窒息!较之面对任何指摘、任何污蔑时更烈千倍!
阿雅与石磊猛站起身,面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骇与绝望。
“肃静!肃静!”主席力敲木槌,欲复秩序,脸上亦写满惊愕。
金部长看到小伍腰间的信号器,先是一震,随即眼底闪过喜色,下意识摸了摸怀表,甚至忘了掩饰,直到主席敲木槌,才赶紧换作沉痛态:“必须彻查!这明显是有预谋的……”
他说‘预谋’时,手指无意识指向黎鹤,却没注意祖明悄悄把袖口的傩面木屑扫到地上,那木屑和花国伪造的傩面材质完全不同,正好落在老评审脚边,老评审弯腰捡了起来,眉头皱得更紧。
“不准动他!”黎鹤猛爆出一声嘶吼,音色因极致情绪而扭曲!他一把搡开座椅,跌撞冲那昏迷的信使。
那是他的族人!是拼死从炼狱般的圣地杀出,只为予他报信的族人!
数名冲前的保安被黎鹤那血红的目光与决绝的气势所慑,竟下意识一顿。
黎鹤扑至队员身侧,颤手探其颈脉,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是小伍!上次守阵眼昏死的年轻队员!尚有微弱搏动让他松了口气,却又心口一揪:小伍连护族傩纹护符都碎了。
他立时撕下衣襟堵伤口,布料蹭到小伍的伤,对方痛得闷哼,黎鹤的手更抖了,指腹的血蹭在小伍脸上,像在帮他擦模糊的油彩:“撑住!我在!”
“少族长……走……快走……”队员于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浸满无尽的焦惶与怖惧。
每一字皆如针扎入黎鹤心窍。
圣地危殆!沈傩重创!
此二讯如两座巨岳,轰然压垮了他勉力维系的镇定。听证会的胜负、花国的阴谋、祖明的背弃……于此一刻似皆变得遥渺而不紧要。
他的家将倾!护他们的神明将陨!
他当如何?!
归去?立弃此间一切,携傩神骨回返,或能赶及最后一缕生机?然听证会呢?就此罢手,等于认败,花国阴谋得逞,族人的牺牲尽付流水!
留下?续于此冰寒会场行这绝望的辩争,眼睁睁看着圣地倾覆,沈傩陨落?
极致的痛楚与两难抉择如两只巨掌,癫狂撕扯他的魂灵。
他跪于血泊,拥着昏迷的族人,昂首,目光扫过金部长那伪善的面孔,扫过评审委员们惊疑不定的神情,最终落于祖明身上。
祖明看到小伍胸口的碎护符,喉结滚了滚,右手悄悄按了下西装内袋,怕被金部长发现。
黎鹤望过来时,他先飞快扫了眼金部长,才用左手食指碰了三下右手腕旧疤,碰第三下时,旧疤处的皮肤泛红,然后极轻地摇头,眼神里的‘急’藏不住,甚至用口型无声说‘U盘’。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恢复木然,却没发现袖口沾到的傩面木屑,正悄悄落在证人席上。
黎鹤探小伍颈脉时,指尖沾到的血温烫得灼手,突然想起小伍上次守阵眼昏死时说‘少族长,我能撑’,眼眶瞬间红了。
金部长喊‘带下去’时,他刚要爆发,却瞥见祖明左手快速碰了下右手腕旧疤,那疤是传情报时被卫兵划的,两人约定“碰疤三下是留,摇头是归不得”,祖明碰了三下才摇头,眼神里藏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的急。
黎鹤胸口的傩形玉佩突然发烫,和圣地沈傩的神力共振,他猛地懂了:不是不想归,是归了也救不了,只有破了听证会的局,才能断花国后援!他攥紧小伍的手,指甲掐进对方掌心,却更坚定:“我不走,我要赢。”
冰寒的血泊在地板蔓开,如绝望的潮水,浸透黎鹤的膝头,亦淹没了了他最后的择路余地。远方的烽火以最惨烈的方式烧至眼前,将他逼入了真正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