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镇的春天，山花烂漫，但何尘的心头却压着一块石头。
方川江卡掉了专项资金，黑山村项目就像一辆没了燃油的跑车，空有漂亮的壳子，寸步难行。
坐等县里拨款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的出路，就是招商引资，引入活水。
何尘带着副镇长王阳和招商办的几名骨干，直奔市里举办的“云城市文化旅游产业发展大会”。
这是目前他能抓住的最重要的机会。
会展中心内人头攒动，各市县区展台争奇斗艳，声光电手段俱全，宣传片拍得美轮美奂。
相比之下，清江镇的展台显得格外寒酸——几张喷绘展板，一些土特产样品（黑山云雾茶、清江野蜂蜜），还有何尘自己拍摄、略显粗糙的风光视频在笔记本电脑上循环播放。
“镇长，这……能行吗？”王阳看着周围光鲜的展台，心里直打鼓。
招商办的几个年轻人也有些局促。
何尘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脸上恢复了他那标志性的、略带痞气的从容：“怕什么？我们是来卖东西的，不是来选美的。好东西，不怕巷子深。都打起精神来，主动点！”
一整天，何尘亲自站台，但凡有客商在展台前稍有驻足，他便热情地迎上去介绍。
他口才极佳，对清江镇的资源如数家珍，尤其是黑山村的原生态风光，被他描绘得引人向往。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
“清江镇？哦，就是前段时间出煤矿事故的那个地方？”
“基础设施太差了，进去的路都不好走吧？”
“投资风险太大，我们还需要评估评估……”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目前战略重点不在这边……”
婉拒的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问题都指向一点：清江镇底子薄、名气小、基础差，缺乏吸引力。
名片发出去不少，收获的只有礼貌性的“再联系”。
曾权等人的情绪从最初的满怀希望，逐渐变得低落。
下午，会场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一阵不大的骚动引起了何尘的注意。
一家名为“云麓文旅”的展台前，一位气质沉稳、约莫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正对着一个出故障的LEd显示屏皱眉，旁边的工作人员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的宣传片无法播放，吸引来的客商看了几眼便纷纷离开。
更糟的是，旁边一家竞争对手展台的人，还时不时投来几句不阴不阳的嘲讽。
何尘认出了那位中年人，是云麓文旅的董事长郑云天，他在参会手册的重点企业介绍里看到过。
这是一家在本省颇有名气，以开发精品生态度假区见长的公司。
他几乎没有犹豫，对王阳交代了一句：“你们守着。”便大步走了过去。
“郑总，您好。”何尘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上，“我是清江县清江镇镇长，何尘。看您这边设备好像有点问题，我们镇办有个小伙子大学学计算机的，对硬件有点研究，要不让他帮您看看？”
郑云天正心烦，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何尘。
一个镇长，主动跑来帮忙修设备？
他点了点头：“那太感谢了，何镇长。”
何尘回头招了招手，招商办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赶紧跑过来，捣鼓了几下，判断是连接线接触不良，很快从备用设备里找到替换线接上，屏幕瞬间亮起，云麓文旅精美的宣传片开始播放。
“太好了！小刘，快谢谢何镇长和这位同志！”郑云天脸色缓和下来，主动向何尘伸出手，“何镇长，真是雪中送炭啊，感谢感谢！”
“举手之劳，郑总客气了。”何尘与他握了握手，笑容真诚，“同行是冤家，但出门在外，互相搭把手是应该的。”
他没有趁机立刻推销清江镇，只是简单寒暄两句，便礼貌地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展台。
这个举动，让郑云天对这位年轻的镇长又高看了一眼。
傍晚，大会第一天议程结束，参展商和客商陆续离场。
何尘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心情都有些沉闷地往外走。
在会展中心门口，他们又遇到了正准备上车的郑云天。
郑云天主动打招呼：“何镇长，这就回去了？”
何尘苦笑一下：“是啊，颗粒无收，回去还得继续想办法。”
郑云天来了点兴趣：“我看何镇长你们今天也很努力在推介，主要是哪个项目？”
“黑山村，一个藏在深山里的古村落，生态极好，就是……条件艰苦点。”何尘实话实说。
郑云天沉吟了一下：“生态古村落……我们公司倒是对这类资源有兴趣。”
何尘心头一动，却没有表现出急切，而是用一种坦诚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
“郑总，跟您说句实在话，我们清江镇现在要钱没钱，要政策政策也不足，就剩下点好山好水和一颗想干事的心。
黑山村那边，路是不太好，村民的想法也还不统一，困难一大堆。但那里的风景，是真的没被污染过，早上起来云雾缭绕，跟仙境一样。
您要是有空，不妨找个时间，就当是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给您当向导，绝对不搞形式主义那套，就看最真实的样子。”
他没有吹嘘项目建成后能赚多少钱，没有空谈规划蓝图，而是描绘了一幅原始、宁静的山水画卷，并坦然承认了所有困难。
这种反差式的坦诚，反而勾起了郑云天的好奇心。
他看着何尘，这个年轻人眼神清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还有种不同于一般基层干部的实在。
郑云天做旅游开发多年，见过太多夸夸其谈的地方官员，像何尘这样的，倒是少见。
“何镇长，你这个人，有点意思。”郑云天笑了笑，从助理那里要过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何尘，“这样吧，下周我正好有空，你安排一下，我带两个项目经理过去看看。就像你说的，就当是去散散心。”
何尘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双手接过名片，郑重地说：“好！郑总，我一定安排妥当，保证让您看到最真实的黑山村！”
看着郑云天的车离开，王阳等人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兴奋：“镇长，有戏？”
何尘将名片小心收好，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市郊连绵的群山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黑山村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