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一盘不见什么油星的炒青菜，一碗蒸得嫩黄的鸡蛋羹，以及程安妤从学校食堂打回来的已经有些凉了的零星飘着几块骨头的排骨汤。程景笑沉默地将汤倒进小锅里，重新放在电磁炉上加热。
“爸今天汇了五百。”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程安妤正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闻言头也没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嗤笑：“难得，还以为他这个月又忘了我们这两个拖油瓶的存在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与那张乖巧脸蛋截然不符的尖锐和嘲讽，只有在程景笑面前在她认为绝对安全的这个狭小空间里，她才敢偶尔撕开那层伪善的假面露出底下被贫瘠生活磨砺出的带着棱角和怨气的真实。
她厌恶那对名义上的父母，厌恶他们将他们像包袱一样丢给年迈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现在只有哥哥一个最亲密的人,厌恶他们除了偶尔汇来这点微不足道的钱之外，几乎彻底的缺席。
程景笑抬眼目光沉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他理解妹妹心里的怨，那怨气如同附骨之疽也深深扎根在他自己的心里。但他更清楚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是默默地把热好的汤推到程安妤面前。
程安妤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吃饭，五百块在这个物价飞涨的都市，要支撑他们两个高三学生的房租、水电、学杂费、资料费……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不想像隔壁班那个总是一身汗味的女生那样，周末要去油烟熏天的烧烤店串肉串到手指发肿；也不想模仿后排那个男生假期去工地上搬水泥，弄得灰头土脸。她更不忍心看程景笑，在本来应该全力冲刺学习的假期，为了多挣几十块钱去给人家装卸货物肩膀磨出血痕。
她受够了这种需要计算每一分钱，需要看人脸色，需要接受施舍的紧紧巴巴的日子。她渴望轻松渴望光鲜渴望那些橱窗里闪闪发光的衣裙和电子产品，渴望别人投来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目光，而不是这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怜悯！
而班长陈舟行，无疑是她目前狭窄的社交圈里，能接触到的最完美的猎物和阶梯。优越得令人咋舌的家世，清俊温和的长相，稳定优异的成绩以及那看起来就极易掌控的充满责任感和同情心的中央空调式性格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为她这只受惊又慕强的小白兔量身定做的跳板。
第二天数学课下课，机会恰到好处地降临。
数学老师布置了一道极难的函数与导数综合拓展题，教室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程安妤咬着下唇眉头轻蹙，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副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实际上，她眼角的余光正像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着坐在前排正中央的那个身影陈舟行。
看到他整理好笔记起身似乎要去办公室问问题，程安妤看准时机抱着练习册，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般怯生生地站起身，脚步细碎而快速地拦在了他面前。
“班长”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颤抖，仰起脸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盛满了无助和纯粹的崇拜，像是迷途的羔羊终于看到了指引方向的光芒，“这道题我看了好久，一点思路都没有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讲？”
她将练习册递过去，指尖微微蜷缩，还配合着轻轻咬了一下饱满的下唇，将一个努力又胆怯的求助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舟行显然愣了一下。他对程安妤有印象，这个总是安安静静坐在后排、成绩中等、看起来有些内向和害羞的女生。他接过练习册，目光落在她指尖点着的那道复杂题目上，随即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温和笑容：“这道题确实有点超纲，涉及的知识点比较综合。我这里刚好有几种不同的解题思路，你看……”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讲解起来条理清晰，耐心十足。
程安妤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偶尔在他停顿询问“这里能理解吗？”的时候，她会立刻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无限信赖和感激地望着他，仿佛他口中说出的不是枯燥的数学公式，而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生箴言。
“原来还可以这样变形,班长你好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她适时地发出低低的带着恍然大悟般的赞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丝因为麻烦别人而产生自然羞赧的红晕，像初绽的桃花我见犹怜。
陈舟行讲解完毕，看着眼前女孩那副豁然开朗又带着羞怯感激的乖巧模样，语气不自觉地更加柔和：“没什么，能帮到你就好，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问我。”
“真的吗？”程安妤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随即又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一样，连忙小心翼翼地补充声音更软了几分“那那太谢谢班长了！我肯定不会经常麻烦你的……”
“没关系，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陈舟行笑了笑把练习册递还给她目光在她那张写满了感激与纯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离开。
抱着那本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和淡淡墨水清香的练习册回到座位，程安妤低下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猎物上钩般得意与嘲弄的弧度。
第一步，接近成功。
她根本不在乎那道题到底有几种解法，她只需要让陈舟行记住她这张乖巧 努力家境贫寒却自强不息、容易受惊又对他充满崇拜的脸，让他习惯她的求助让他那份泛滥的同情心和责任感能更多地更特殊地倾泻到自己身上。
她瞥了一眼窗外，天空依旧阴沉积雨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预示着另一场风雨的来临。但她心里却开始为自己的锦绣前程，一点点铺就这条看似柔软无害实则每一步都充满算计与欲望的阶梯。她知道这条路不光彩，甚至卑劣但那又怎样？从那个贫瘠大山里挣扎着爬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再也不要回到那种看不到希望的灰暗生活中去。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更恣意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德和光彩重要得多。
至于良心？程安妤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那里只剩下一个磨破了边的旧钥匙扣。她嗤笑一声那东西早在无数个饥寒交迫受人白眼的夜晚，就被她亲手碾碎丢进记忆的垃圾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