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却也预示着光明的迫近。北大明水师第一舰队，如同一条蛰伏于墨色海面上的钢铁巨兽，静静地锚泊在距离壹岐岛不足五里的海域。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定远”、“镇远”那包裹着冷轧钢甲的舰身，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哗哗声，与舰队中偶尔传来的金属摩擦声、低声口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大战前特有的肃杀序曲。
舰桥之上，汉王朱高煦一身戎装，元帅礼服的肩章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双手紧握冰凉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深邃的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晨雾，死死锁住远方那道如同巨兽背脊般黝黑的海岸线。那里，就是他此次东征的第一个目标，也是倭寇盘踞肆虐的巢穴之一。
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四弟朱高晟那沉稳而充满智慧的面容，以及他临行前那句意味深长的嘱托：“二哥，倭地非比漠北，其民风狡黠凶悍，尤擅偷袭、诈降、伏击等诡道。登陆之初，切莫因其表面寂静而松懈，需以雷霆之势，碾碎其任何侥幸之心。” 当时他虽铭记于心，却未必能完全体会其中深意，直到此刻，亲身立于这异国海域，那份沉甸甸的压力才真正落到实处。
“王爷，时辰已到。”参谋长低声提醒，打破了舰桥的沉寂。
朱高煦深吸一口带着咸腥与钢铁气息的空气，猛地转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沉声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室：“传令！各舰炮位，目标预设滩头及沿岸可疑据点，三轮急速射！给本王把倭寇的龟壳，狠狠砸开！”
“得令！”
命令通过旗语和灯光信号，瞬间传遍整个舰队。短暂的死寂之后——
“轰！！！！！！”
“定远”舰艏那两座庞然炮塔首先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热火焰，如同巨龙苏醒的怒吼！紧接着，“镇远”舰以及各巡洋舰上的主炮、副炮相继开火！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撕裂了黎明的宁静，仿佛天崩地裂！炽热的炮口风暴席卷甲板，浓烈的硝烟味呛人口鼻。
望远镜的视野中，壹岐岛的海岸线瞬间被一片连绵不断的火光和浓烟吞噬。巨大的水柱夹杂着泥沙、碎石和断裂的木材冲天而起，预设的滩头障碍、简陋的工事、乃至靠近海岸的树林，在狂暴的炮火洗礼下瑟瑟发抖，或被直接撕成碎片。这是超越时代的火力倾泻，是工业文明对落后野蛮的绝对碾压！
炮击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海岸线已是满目疮痍。当炮火开始向岛屿纵深延伸，为登陆部队清扫障碍时，早已在登陆艇上待命的陆战队员们，在军官的口令下，如同下饺子般，沿着绳网敏捷地滑入齐腰深的海水中。
“快！快！保持队形！跟上！”
“检查武器，防止进水！”
“第一小队向左，控制那片礁石区！”
“第二小队随我，建立前沿阵地！”
军官们短促有力的口令在波涛声中此起彼伏。首批登陆的上千名天津卫冲锋队队员，身着统一的深蓝灰色作战服，端着上了刺刀的“靖海二式”燧发步枪，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分成数股箭头，快速而警惕地向滩头推进。海水浸湿了他们的裤腿，沉重的作战靴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朱高煦在舰桥上，通过高倍望远镜紧紧盯着登陆过程。最初的几分钟，异常顺利。除了炮火留下的余烬和残骸，滩头静悄悄的，仿佛所有的抵抗都已在刚才的炮击中化为乌有。只有明军士兵涉水冲锋的哗啦声和军官的口令声在海风中回荡。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朱高煦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果然，当先头部队越过潮汐线，深入滩头后方那片由灌木丛、风化礁石和沙丘构成的复杂区域时，尖锐得如同鬼哭的唿哨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敌袭——！”前沿指挥官凄厉的警告声刚刚喊出，异变已生！
只见原本看似毫无生机的灌木丛猛地晃动，乱石堆后鬼影幢幢，甚至连沙滩上一些看似天然的坑洼处，也猛地掀开伪装的草席或沙土，窜出无数矮小矫健、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这就是倭寇！
朱高煦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见到，仍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他们大多身高仅及明军士兵的肩头甚至胸口，极其矮小精悍。几乎所有人都剃着怪异的“月代头”，额头到头顶的头发剃得精光，显得额头异常突出，两侧和脑后的头发则结成的发髻，模样丑陋而野蛮。他们身上衣物极少，多数人上身完全赤裸，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或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瘦骨嶙峋；下身则大多仅围着一条脏兮兮的兜裆布，光着双脚，在粗糙的沙石地上奔跑跳跃，竟似毫无痛感！
他们手中挥舞着狭长而略带弧度的日本刀，或者长长的竹枪、薙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却充满疯狂与暴戾的嚎叫，如同丛林中最原始的野兽，利用对地形的极致熟悉，从极近的距离内，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了亡命般的突袭！他们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快如闪电，凶悍异常，瞬间就与明军前锋绞杀在一起，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结阵！快结阵！鸳鸯阵！”前线把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训练有素的明军陆战队员展现了极高的素质，尽管遭遇突袭，阵型出现短暂混乱，但基层军官和士官长立刻发挥作用，士兵们下意识地靠拢，盾牌手迅速上前，用加装了钢板的复合盾牌抵挡住倭寇第一波疯狂的劈砍突刺，长枪手和镗把手则从盾牌缝隙中凶狠地突刺，火铳手则在掩护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装填。
“砰！砰！砰！砰！”
新式“靖海二式”燧发步枪的齐射声次第响起，声音清脆而致命。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无需瞄准，铅制的弹丸轻易地撕裂了倭寇毫无防护的身体，冲在最前面的浪人武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浑身爆开血花，惨叫着倒地。燧发枪的射速远超倭寇熟悉的火绳枪，往往他们还没冲过一半距离，就已经迎来了第二、第三轮齐射。
然而，这些倭寇的凶悍与狡诈超出了想象。他们似乎全然不惧死亡，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更有甚者，利用明军齐射后装填的短暂间隙，或者干脆匍匐前进，像蜥蜴一样在沙地上快速爬行，或者利用礁石和灌木的掩护，从侧面甚至后方滚地突进，试图贴近明军阵型，进行他们擅长的肉搏。
“刺刀！上刺刀！”军官怒吼着。
“咔嚓！咔嚓！”一片金属摩擦声中，雪亮的三棱刺刀迅速卡上枪口，明晃晃的刺刀丛林瞬间形成。面对贴近的倭寇，士兵们怒吼着突刺、格挡、劈砸！三棱刺刀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往往一刺之下，倭寇便失去战斗力。但倭寇的刀法也极其狠辣刁钻，专攻下盘、关节等防护薄弱之处，不时有明军士兵因配合失误或反应稍慢而受伤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沙地。
就在滩头战线陷入焦灼之际，更令人震怒的一幕发生了。在明军左翼，一处被炮火部分摧毁的渔村残垣后，突然颤巍巍地举起了一面用破旧白布临时绑成的旗子，几十个同样矮小、衣着更加破烂、甚至有些是妇孺模样的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哀求的话语，脸上充满了惊恐与卑微，仿佛是被倭寇裹挟的无辜百姓。
“停止射击！迫降他们！”负责左翼的一名百户官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达了命令。毕竟军令有云，对于投降者，需区别对待。一个小队的士兵谨慎地持枪上前，试图接收这些“俘虏”，并派人回去请示。
就在明军士兵靠近到十步之内，精神稍有松懈的刹那——
那些原本跪地求饶、瑟瑟发抖的“倭人”眼中，猛地爆发出毒蛇般的凶光！跪在最前面的几人猛地从身后或者身下的沙土中抽出隐藏的短刀、苦无（手里剑），狂叫着如同弹簧般暴起，扑向近在咫尺的明军士兵！距离太近，火铳根本无法施展，锋利的短刃直接捅向了士兵们的胸腹、咽喉！
“噗嗤！”
“啊——！”
利刃入肉的声音与士兵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瞬间就有四五名明军士兵被刺伤砍倒，鲜血喷溅而出！
“是诈降！狗日的！杀光他们！”反应过来的明军士兵们眼睛瞬间红了，无尽的愤怒吞噬了理智。他们怒吼着，用刺刀、用腰刀，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诈降者尽数捅翻、砍倒在地！场面一度失控，直到军官强行弹压，才避免了更多的混乱，但地上已然多了十几具倭寇的尸体和数名明军伤兵的哀嚎。
朱高煦在舰桥上，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完整的一幕。虽然他听不到前方的具体声音，但那举白旗、跪地、靠近、暴起、反击、最后被愤怒的明军屠杀的过程，如同最清晰的戏剧，在他眼前上演。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柚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被欺骗的羞辱感，直冲他的顶门！脸色变得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四弟……四弟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属实！”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此等倭奴，果然鲜仁寡义，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竟敢以如此卑劣龌龊之手段，伤我将士！不将其碎尸万段，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初步控制滩头并肃清残敌后，陆战队开始向岛内谨慎推进。在靠近一处疑似倭寇主要巢穴的山林外围，他们发现了更加令人发指的景象。那是一个利用天然岩洞和搭建的简陋窝棚构成的“囚禁区”，外面用粗糙的木栅栏围着，恶臭扑鼻。
当明军士兵用斧头劈开栅栏，眼前的景象让这些经历过严酷训练、自诩心志坚定的汉子们，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洞内和窝棚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都是被掳来的大明沿海百姓！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鞭痕、烫伤和其他难以辨认的伤痕，脓血与污秽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尤其是一些妇女，境况更为凄惨，她们被单独关押在更阴暗的角落，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遮体之物，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牙印和结痂的伤口，眼神中除了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角落里，甚至随意堆积着一些已然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尸体，显然已死去多时，无人理会。
当明军士兵破开牢门，表明身份时，这些饱受磨难的同胞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爆发出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委屈、恐惧与终于得见天光的痛哭声。一位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者，挣扎着爬过来，死死抓住一名把总的裤腿，浑浊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声音嘶哑得几乎泣血：“军爷！青天大老爷！你们……你们可算来了！再晚些……再晚些俺们就都……这些天杀的倭狗！他们……他们不是人啊！是畜生！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啊！”
消息被快马加鞭（通过通讯艇）传回旗舰。当朱高煦听到前线军官带着哭腔和无比愤怒的详细汇报时，他沉默了。舰桥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军官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能听到汉王拳头紧握发出的咯吱声。
他想起了“星火讲堂”上，那些家乡受倭害士兵的血泪控诉；想起了战前家书中，将士们对亲人最朴素的牵挂和守护之心；更想起了四弟朱高晟对此番远征“犁庭扫穴，勿留后患，以绝后患”的郑重嘱托。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战略考量，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血淋淋的、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残酷现实所淹没。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杀意。
他大步走出舰桥，来到甲板边缘，冰冷的海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面颊，却无法熄灭他心中那团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他望着岛上依旧传来零星战斗声响和滚滚浓烟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传令兵，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
“传本王将令！登陆各部，即刻起，执行‘绝杀令’！凡视线所及，持械之倭奴，无论老幼，无论是否抵抗，格杀勿论！凡倭寇巢穴、据点、藏身之所，给本王用炮火轰平，用猛火油烧光！将此岛所有倭寇首级，给本王砍下来，筑成京观！本王要以此岛倭寇之血，祭我死难将士与同胞在天之灵！要这壹岐岛上，从今日起，再无一个能喘气的倭奴！”
“谨遵王令——！”肃杀到极点的命令，带着汉王滔天的怒火，随着急促的旗号、灯号和穿梭往来的传令艇，如同死神的请柬，迅速抵达每一支登陆部队。
更多的陆战队和重型装备被迅速投入战场。明军彻底放弃了接收俘虏的打算，推进速度骤然加快，火力全开。炮声更加密集，铳声如同爆豆，喊杀声震天动地，而熊熊燃烧的烈火，则开始在各处倭寇曾经盘踞的地方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汉王朱高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最直接、最残酷、最彻底的方式，回应了倭寇的狡诈、残忍与暴行，也为这场血腥的登陆战，写下了无比酷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