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石见地区。
原本历史上要等到数十年后才被大规模开发的石见银山，此刻已彻底暴露在大明的意志之下。群山之间，营寨连绵，旌旗招展，大明日月旗与汉王、赵王的王旗迎风猎猎。嘈杂的人声、金属的撞击声、水流机械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昔的山林寂静。
中军大帐内，汉王朱高煦与赵王朱高燧正对坐议事，两人的脸上虽带着征战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案几上，摊开着一幅材质特殊、绘制精细的《倭国矿脉推测图》，这正是他们的四弟，晟王朱高晟，在他们离京前，以“平日阅览海外杂书，偶有所得”为由进献给他们父皇的，他们的父皇赠予他们的。
当时，朱高煦对此不以为意，只觉得是老四读书读傻了，弄些虚妄之物。朱高燧则稍好些，觉得或许有些参考价值，但也未抱太大希望。然而，随着九州战事平定，他们按照朱高晟图上标注的几个疑似点进行勘探，结果却让他们一次比一次震惊。
九州南部的金矿、萨摩的硫磺伴生银矿……几乎一一应验！而这石见地区，更是被朱高晟用朱笔重重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此或为倭岛银脉之冠，储量恐超想象。”
“二哥，你看这里，”朱高燧指着地图上石见区域旁边附加的一张简易素描，那是朱高晟根据模糊记忆画的矿脉露头特征示意图，“四弟所绘这岩层走向、植被特征，与眼前这山，竟有七八分相似！他……他究竟是从何得知？”
朱高煦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粗犷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咱当初还以为他胡诌，没想到……老四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是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奇才！”
正是凭借这张图，他们省去了大量漫无目的的勘探时间，直接锁定了矿脉最富集的核心区域。随军的工部匠户和天津卫派来的几名“矿业技术员”（由朱高晟培养，精通地质、测量和机械原理）进行深度钻探和槽探后，回报的结果让久经沙场的两位亲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报二位王爷！”一名浑身沾满泥污的天津卫技术员激动地冲进大帐，也顾不上全礼，声音颤抖，“新开探坑三处，其中两处见矿！主矿脉宽度超乎预估，初步判断，其平均含银量……恐是九州那边已发现矿脉的三倍以上！且伴生铅、铜极少，更易提炼！这……这简直是座银山！”
“三倍以上？！”朱高燧霍然起身，一向沉稳的他此刻也难掩激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倭国银矿的价值，比他们最初最乐观的估计，还要高出数倍！
朱高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帐篷：“好！好个老四！真是咱朱家的福星！哈哈哈哈！快，带俺去看看！”
众人来到新发现的矿坑前。只见原本的山体已被开凿出一个巨大的断面，裸露的岩层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属光泽。无数倭国俘虏和征发的劳工，在明军士兵和倭奸监工的皮鞭与呵斥下，如同工蚁般忙碌着。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劳作的场面，而是那遍布矿区、井然有序的“天津设备”和与之配套的、极具效率的作业流程。
采矿环节：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乱挖乱采。矿区被划分成不同的作业面，根据朱高晟提供的“台阶式采矿法”示意图，自上而下，分层挖掘。这样既安全，又便于运输和管理。
天津卫特制的、掺入了部分高碳钢的钢钎和铁锤，硬度与韧性远超倭人旧器，凿岩效率倍增。遇到特别坚硬的岩层，不再是用人命去堆，而是使用小剂量、由天津卫火药坊特制的“矿用颗粒火药”进行定向爆破。一声闷响，岩石松动，却不会造成大面积塌方。
破碎矿石，使用的是改良的大型水力碎矿机。利用山间溪流建造的水渠驱动水轮，通过复杂的连杆和凸轮机构，带动数个数百斤重的锻铁锤头，轮流砸向固定的铁砧上的大块矿石。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原本需要数十名壮汉耗费半天才能砸碎的矿石，在这里顷刻间便化为均匀的碎块。
选矿与运输：
破碎后的矿石，经由铺设的木制溜槽，利用水流和重力进行初步冲洗和筛选，去除大部分废石。精矿则由一种被称为“天津鸡公车”的独轮手推车（轴承部分使用了简易的滚珠结构，推行极为省力）集中运往山下的冶炼工坊。整个流程，环环相扣，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力的无谓消耗。
冶炼核心——技术的飞跃：
山脚下，依河而建的冶炼工坊，才是真正让朱高煦和朱高燧感到震撼，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方。
数座高达两丈有余的“天津式高炉”巍然矗立，炉体由特制的耐火砖砌成，结构远比传统的炼炉复杂。炉旁，利用河水落差建造的巨型“水排”（活塞式风箱），通过巧妙的连杆传动，不知疲倦地向炉内鼓送着强劲而稳定的风量。炉火纯青，温度极高，投入的矿石与天津运来的优质焦炭迅速熔化。
但这还不是关键。真正的核心技术，在于银的提炼环节。
倭国传统的“灰吹法”，效率低，银损失率高，且对工匠技术要求极高。而在这里，天津卫的技术员们带来了一套朱高晟结合现代化学原理（但用古代术语和可实现的工艺包装）设计的“分银-结晶联合提炼法”。
首先，熔炼出的粗银铅锭被送入密闭的“分银炉”。这种炉子带有特制的风道和灰池，通过精确控制鼓风量和温度，使铅氧化成氧化铅（密陀僧）渗入炉灰，而银则因不易氧化而留在炉底，得到初步提纯，纯度远超灰吹法。
接着，对于成分更复杂的矿石或要求更高纯度的银，则采用“坩埚结晶法”。将初步提纯的银与其他杂质金属的共熔体，放入特制的石墨黏土坩埚中，极其缓慢地冷却。由于银和其他金属的结晶温度不同，纯度更高的银会率先结晶析出，沉于坩埚底部，而杂质则富集在上部液体中。待完全冷却后，敲掉上部的“杂质头”，便可得到纯度高达九成五以上的雪花银！
负责此处的天津卫技术主管，一位名叫周大匠的沉稳中年人，向两位王爷展示着刚刚出炉的银锭。那银锭表面光滑，色泽洁白，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与民间流通的那些色泽暗淡、含有杂色的银块截然不同。
“二位王爷请看，”周大匠语气中带着自豪，“采用殿下所授新法，同等矿石，出银量比倭国旧法高出五成不止！所得银锭，纯度极高，几乎无需再次回炉精炼。若以同等人力、时间计，效率……怕是旧法的百倍以上！”
“百倍？！”朱高燧拿起一块银锭，入手沉甸甸，那冰冷的触感和耀眼的光芒，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他精通庶务，深知这效率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能以惊人的速度，将倭国的山地，变成流淌着白银的河流！
朱高煦虽然对具体技术细节不甚了了，但他看得懂结果。他看着那源源不断从高炉、从坩埚中流出的、堆积如山的银锭，再对比之前费时费力、所得有限的传统方法，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涌了上来。他用力拍了拍周大匠的肩膀，拍得后者一个踉跄，大笑道：“好！干得好！老四手下，果然能人辈出！赏！重重有赏！”
离开喧嚣的矿区，回到相对安静的行营，朱高煦和朱高燧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朱高煦猛灌了几口凉茶，试图压下心中的激荡，他看着朱高燧，语气复杂：“老三，你说……老四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打仗，他弄出那些稀奇古怪但好用的火器、装备；赚钱，他搞出那什么银行、宝钞；这开矿……他居然连地底下哪块石头里藏着银子，怎么把银子又快又多地弄出来，都门儿清！这……这简直……”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个从小体弱、后来却变得力大无穷、心思深沉的弟弟，越来越像个深不可测的谜团。
朱高燧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二哥，四弟之能，已非‘奇才’二字可以概括。其所学所思，仿佛……仿佛来自另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观其所为，无论是银行之设，还是这矿业之术，皆有其深意，环环相扣。银行需金银为锚，他便能指出金山银山所在，并能以惊世之法将其取出……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父皇常言，高晟类母，聪慧果决。如今看来，其智近乎妖。我等此前，或许……都小觑了他。他那个位置……”朱高燧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朱高煦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却洒脱地一挥手：“他有这找矿炼银的本事，富可敌国都是轻的！他暗中鼓捣那些，依俺看，心思就没放在父皇位置上！他更像是在……在准备着什么更大的事情。反正，他对咱这个二哥，没得说！有好事没忘了咱，这就够了！这本事，咱服气了！”
朱高燧看着性情直率的二哥，知道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确实，以朱高晟目前展现出的能力，若真想争位，完全可以有更多、更直接的手段，而不是通过辅助他们来积累功劳。他这种“技术流”的贡献，反而更让人安心，也……更让人敬畏。因为你看不透他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二哥说的是。”朱高燧最终点了点头，“四弟心系社稷，于我大明，乃莫大幸事。我等兄长，自当鼎力支持。”这一刻，无论是性情火爆的朱高煦，还是精于算计的朱高燧，都对那位远在京师的四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佩服、感激与一丝忌惮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了更为牢固的认同与支持。
巨大的财富发现，必须立刻转化为帝国的实力。朱高煦和朱高燧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做出了决策。
“将所有新炼出的银锭，连同之前库存的，立刻登记造册，装箱封存！”朱高煦下令，“按照老四之前的安排，全部装船，由水师主力护卫，直接运往天津卫！一颗珠子都不许留在倭国！”
朱高燧补充道：“对外的说法，是运回京师充实国库。实际目的地，按四弟要求，直抵天津卫海事银行金库。沿途严密封锁消息，确保万无一失。”他深知，这些高纯度的白银，不仅是北伐的军费，更是四弟那套金融体系的生命线，关乎国本，容不得半点闪失。
码头上，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一箱箱沉重的银锭被小心翼翼地搬上特制的漕船改装的“银船”。每艘船都吃水极深，船上除了必要的水手，全是精锐的明军士兵看守。一支庞大的护航舰队已经集结完毕，刀出鞘，箭上弦，弥漫着肃杀之气。
看着一艘艘银船缓缓驶离港口，向北而去，朱高煦咧开嘴笑了：“这下，老四那边该乐开花了！有了这些硬家伙，他那什么宝钞，就能挺直腰板了！北伐的军饷，更是绰绰有余！”
朱高燧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是啊，四弟谋划深远。此批白银入库，天津卫银行信用必将坚如磐石，新宝钞流通无忧。父皇北伐，便无钱粮后勤之虑。我等在倭国这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白银顺利起运，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朱高煦的心思，立刻飞向了那片广袤的北方草原。
“老三，”朱高煦转过身，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倭国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清理一些冥顽不灵的残渣余孽，有你坐镇，足矣。父皇北伐在即，漠北才是俺该去的战场！”
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柄跟随他多年的百炼精钢战刀，沉声道：“咱麾下的靖难老兵，还有那些能打的倭奸新军，俺带走五万最精锐的。剩下的，连同这倭国的防务、后续的矿场开采、以及对倭国那些投降大名的安抚震慑，就全交给你了！”
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朱高燧心中一热，双手接过佩剑，郑重道：“二哥放心！倭国之事，弟必处置妥当，绝不让后方生乱，拖累父皇与二哥北伐大业！二哥此去，兵凶战危，定要保重！”
朱高煦重重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豪气干云：“放心吧！咱这把刀，正好用鞑子的血，再磨利几分！等俺和父皇扫平了漠北，咱们兄弟再痛饮庆功酒！”
他顿了顿，望向西北方向，眼中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船队已经准备好了，咱明日一早就出发！日夜兼程，定要在父皇誓师出征前赶回去！这北伐的头阵，怎能少了我朱高煦！”
翌日清晨，博多港再次帆樯如林。只是这一次，舰队的目的地不再是天津卫，而是大明的海岸。汉王朱高煦站在旗舰的船头，一身戎装，迎着初升的朝阳和海风，归心似箭。
倭国的银山为他积累了足够的功勋和底气，而四弟朱高晟展现出的鬼神莫测之能，更让他对大明的未来充满了信心。现在，他只想尽快回到父亲身边，回到那金戈铁马的战场，去履行他作为大明最强利刃的使命。
海天之间，舰队破浪北归，带着无尽的财富，更带着一位亲王为帝国开疆拓土、扫荡边患的炽热雄心。而倭国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打碎旧秩序、资源被源源不断抽取的殖民地，以及一位开始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能力的赵王，继续执行着“犁庭扫穴”的最后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