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裂。明军各部已进入预设阵地，旌旗在漠北的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检查着弓弦的松紧，磨砺着刀锋的锐利，火炮手反复测算着射距，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压抑的亢奋。
然而，在这肃杀的表象之下，潜流暗涌。普通的军士们，尤其是那些来自军户家庭的底层兵卒，心中并非只有为国效死的豪情，更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与顾虑。
大明军制，以卫所为基础，军户世袭。当兵吃粮，是天经地义，但这份粮饷，往往微薄且时有克扣。他们抛家舍业，远征漠北，刀头舔血，图的是什么？除了军令如山，除了那点微薄的饷银和可能（但极其稀少）的赏赐，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命运。若战死沙场，家中顶梁柱倒塌，留下的孤儿寡母，往往境况凄惨。朝廷的抚恤？层层盘剥之下，能到手几何？且名目繁多，手续复杂，最终能否落实，全看上官良心。更多的，是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冰冷的文书和漫长的等待中。
至于伤残？那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噩梦。断手断脚，重伤难愈，失去劳动能力，回到卫所，往往只能沦为最底层的杂役，领着勉强饿不死口粮，受尽白眼，了此残生。医疗？军中虽有医官，但数量稀少，药材匮乏，对付常见的刀箭创伤、感染溃烂，手段有限，更多是听天由命。许多伤兵并非直接死于战场，而是倒在战后肮脏、拥挤、缺医少药的伤兵营里，在高烧、疼痛和绝望中慢慢耗尽生命。运气好些的，或许能被同乡拖带回关内，但漫长的归途本身又是一场生死考验。
这些残酷的现实，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许多士兵的手脚，影响着他们决死的勇气。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价值，怕死后家人无依，怕伤残后生不如死。
就在这大战前夕，一股异样的消息，如同春风般，悄然在明军各营、各阵地间流传开来，其源头，直指晟王朱高晟。
消息称，晟王殿下体恤将士艰辛，深知此战关乎国运，已向陛下及诸将恳请，并获允准，对此战参战将士，颁布前所未有的特旨恩赏：
“凡参与此决战的将士，此战功成，无论斩获多少，俸禄一律赏赐三倍！直接发放，绝无克扣！”
“凡于此战中不幸阵亡者，朝廷按其原有俸禄标准，发放十倍抚恤，直达其家！并由地方官府妥善安置其家眷，其未成年子女，由朝廷设立的‘忠烈抚幼堂’负责抚养至成年，并视情况授田或安排差事，确保香火不绝，后顾无忧！”
“凡于此战中负伤者，无论轻重，一律由军中最好的医官优先救治，所有药石费用，由内帑（皇帝私库）及晟王府共同承担！重伤致残者，除一次性抚恤外，由朝廷供养终身，绝不让勇士流血又流泪！”
这消息起初如同耳语，许多人将信将疑。三倍俸禄？十倍抚恤？朝廷养子女终身？供养伤残？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当兵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何曾有过如此优厚的承诺？
然而，随着消息越传越广，细节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有中低层军官在队列前，正式传达了类似的精神（虽措辞不如传言夸张，但核心意思一致：此战重赏，抚恤从优），怀疑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沸腾的热血所取代。
“真的？王爷真的这么说了？”
“三倍俸禄！够我家婆娘和娃儿吃几年饱饭了！”
“十倍抚恤……俺要是死了，俺娘和俺弟……就不用卖身为奴了？”
“朝廷还管娃儿？直到长大？这……这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伤了也有人管？不用躺在那里等死？”
一股前所未有的士气，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明军庞大的战阵中积蓄、升腾！士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眼神中的恐惧和犹豫被一种炽热的决绝所取代。他们依然怕死，但此刻，他们更怕的是无法赢得这场胜利，无法让家人享受到这份前所未有的恩泽！这份重赏，不仅是对他们生命的尊重，更是对他们身后事的终极保障，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大的顾虑！
“为了陛下！为了晟王殿下！杀光瓦剌崽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各处阵地响起，声震原野，连远处隐约可见的敌军先锋似乎都为之一滞。
朱高晟在韩固等人的护卫下，巡视前沿阵地，所到之处，士兵们无不投以无比狂热和感激的目光，甚至有人激动地跪下磕头。他在军中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收买人心吗？确实是。】朱高晟看着那些因激动而脸庞通红的士兵，心中冷静地思忖，【但这是阳谋。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换取他们毫无保留的效忠和战斗力。大明真正的根基，就在于这些看似卑微的军户和士兵。只要赢得了他们的心，就等于握住了帝国最锋利的刀。日后，就算朝堂之上有什么风波，就算有人心怀不轨，有这支对我感恩戴德的强军在，我便有了一张足以定鼎乾坤的底牌。而且在历史上无论是哪个朝代，其实最最终心和最平凡最踏实的那一群人，往往他们的付出是得不到证明应有的回报，这也算是他非这颗时代被政治所污染的心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他深知，无论是历史上的朱棣“靖难”成功，还是其他王朝更迭，军队的向背始终是关键。这笔“投资”，在他看来，无比值得。
中军指挥高台之上，朱棣凭栏远眺，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与“晟王千岁”交织的声浪，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柳升在一旁低声道：“陛下，晟王殿下此举……虽略显……嗯，过于优厚，但于激励士气，确有奇效。如今三军用命，士气如虹，此战胜算又添三分。”
朱荣也抚须笑道：“老臣带兵一辈子，也没见过士气如此高昂的时候。这小子，收买人心倒是有一手……………”他话说一半，意识到失言，赶紧打住。
朱棣却毫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目光深邃：“没错，是像朕！为君者，不仅要懂得威压，更要懂得施恩！恩威并施，方能驾驭虎狼之师。高晟此举，看似耗费巨大，实则一本万利！他看的，比你们远。”他心中颇为自得，觉得儿子这份洞察人心、敢于用重利换取绝对忠诚的魄力，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内帑和王府出点钱算什么？若能换来一支死心塌地的强军和一个稳固的继承人地位，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然而，赞许之余，担忧也随之而来。丘福性子直，直接抱拳道：“陛下，殿下立此大功，又如此得军心，实乃国朝之福。然则，大战将启，刀剑无眼。殿下万金之躯，关乎国本，岂可轻涉险地？不如就让殿下坐镇中军后方，统筹粮草讯息，既可保无虞，亦能磨练政务。”
朱勇也附和道：“丘公所言极是。殿下虽勇武，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流矢、冷箭防不胜防。若殿下有丝毫闪失，臣等万死难赎！恳请陛下，允准殿下移至安全之处。”
众将纷纷点头。朱高晟如今在军中的声望和表现，已经彻底折服了他们，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这位年轻的亲王，也愈发担心他的安危。未来的储君，绝不能折损在这漠北战场之上。
朱高晟本人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他身负“天生神力”，又有雷达预警，自信自保无虞，更渴望亲历这决定国运的大战。
但朱棣的决定，却出乎一些人的意料。
“不。”朱棣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众人的提议，他看向朱高晟，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期许，“高晟，就跟在朕的身边。”
“父皇？”朱高晟也有些意外。
朱棣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朕的儿子，大明的亲王，未来的……国君！”他虽未明说，但意思已不言而喻，“岂能是温室里的花朵？岂能只知在后方安享尊荣？他需要亲眼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是尸山血海，什么是决死冲锋！他需要感受战场的气氛，需要聆听将士的呐喊，需要……亲手沾染敌人的鲜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在朕身边，中军指挥之处，虽非最前沿，却可纵览全局，感受战局脉搏。届时，战报怎么写，斩获几何，自有朕来把握。朕要的，是让他经历这场决战我大明为君者绝对不能是个只会纸上谈兵，深居的水货，要真正知道了将士们怎样为了大帝国为了我们的江山社稷拼命的，不然以后会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就义和或者割让土地，这绝不允许，一寸山河一寸血”
朱棣的考虑，深远而现实。一个有着辉煌军功、曾随父北伐并亲临决战现场的继承人，其威望和合法性，远非一个深居宫中的皇子可比。这能震慑所有潜在的野心家，也能让军队更加归心。同时，将朱高晟带在身边，也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中军核心，必然是重重护卫，安全性远高于单独放在后方或者派往前线某处。既能镀金，又能保安全，还能亲自教导他战场指挥的艺术，一箭三雕最关键是在他未来的功绩簿上，添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塑造他文武双全、亲临战阵、勇毅果决的君主形象！这对他将来，至关重要！
众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纷纷拜服：“陛下圣明！深谋远虑，臣等不及！”
朱高晟也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心中既是感动，也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这是父皇在为他铺路，在亲手将他塑造成一个合格的、足以威服天下的接班人。
“儿臣，遵旨！必紧随父皇左右，学习军略，感受战阵！”朱高晟肃然行礼。
决议已定，再无异议。朱高晟的重赏之策，如同给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注入了最炽热的燃料，每一个零件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朱棣的最后一道道命令发出，各军联络哨骑往来奔驰，确认着最后的部署细节。火炮阵地完成了最后的校准，炮口森然指向北方地平线。骑兵们给战马喂下最后一把豆料，检查着马鞍和武器。步兵方阵中，士兵们默默检查着彼此的甲胄束带，眼神交流间，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决绝。
伤兵营的位置被划定在相对安全的后方，随军医官和有限的药材已经就位，虽然条件依旧简陋，但有了晟王“不惜代价救治”的承诺，医官们似乎也多了几分底气。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大战开启，这点医疗资源对于可能出现的巨大伤亡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历史的惯性依旧强大，改变非一日之功。但至少，希望和重视的种子已经播下。
朱高晟跟在朱棣身后，登上了中军最高的指挥望台。从这里望去，明军庞大的阵型尽收眼底，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红色巨龙，匍匐在苍茫的草原之上。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连天上的流云似乎都为之避让。
远方，瓦剌联军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如同天际涌来的乌云，带着沉闷的雷声（马蹄声），缓缓逼近。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风的呜咽和战旗猎猎作响。
朱棣按剑而立，身形如山岳般稳固，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战场。朱高晟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身上那股掌控全局、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场，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对即将到来的血战的兴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将雷达的预警功能开启到最大，密切关注着敌军主力的最终动向和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
【来了。】朱高晟心中默念。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缓慢。无论是为了重赏而士气爆棚的明军将士，还是心怀各异、意图决死一搏的瓦剌联军，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中，被彻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