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到半空，苏家村就被一股莫名的躁动笼罩了。先是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公社文书拖着长腔喊：“各村考生注意，高考成绩已张贴在公社中学门口，速来查看——”
声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村子瞬间像炸了锅。扛着锄头的汉子扔下农具就往村口跑，纳鞋底的婆子也顾不上收拾针线，拉着邻居就往公社方向赶。苏家村多少年没出过大学生了，这回谁家孩子能考上，成了全村最紧要的事。
苏家院子里，赵秀兰正往灶膛里添柴火，手却抖得厉害，火苗被吹得忽明忽暗。苏老实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都灭了好几次，却浑然不觉。苏念桃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攥着准考证，指尖沁出了汗——陆沉渊陪着她往公社走了半截，又折回来帮苏家喂猪，让她先去看榜，可她心里慌，竟迈不动脚步。
“桃儿，快去啊！”赵秀兰终于忍不住了，擦了擦手就想推她，“早看早安心，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娘，我……”苏念桃刚开口，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吆喝：“苏家的！念桃考上了！还是公社第一名！”
是村头的王大叔，他刚从公社跑回来，跑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劈了：“念桃考上省城师范大学了！大红榜上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苏老实、秀兰，你们家出大学生了！”
“啥？”苏老实手里的烟锅“哐当”掉在地上，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门槛都没察觉，“王大哥，你……你没看错？”
“咋能看错！”王大叔一拍大腿，冲进院子就拉住苏念桃的手，“大红榜贴得明明白白，苏念桃，总分486，公社第一！省城师范大学！那可是正经的大学，出来就是吃公家饭的老师！”
苏念桃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烟花炸开。486分？公社第一？省城师范大学？她反复确认着这几个词，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是极致的喜悦和激动。她做到了！她真的考上大学了！
“桃儿，你考上了？你真的考上了？”赵秀兰扑过来抱住女儿，哭得浑身发抖，“我的苦命闺女，终于熬出头了！终于熬出头了！”
苏老实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他抬手抹了把脸，又抹了把脸，嘴里反复念叨着：“考上就好，考上就好……”这个一辈子沉默寡言的庄稼汉，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有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诉说着他的激动。
王大叔的吆喝声早就传遍了全村，村民们像潮水一样涌到苏家院子里，把不大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念桃丫头，真有出息！不愧是咱们村最聪明的娃！”
“苏大哥、秀兰嫂子，恭喜啊！你们养了个好闺女！”
“省城师范大学，那可是大城市的大学，以后念桃就是城里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都带着真心的喜悦。有提着一篮鸡蛋来道贺的，有捧着自家种的苹果的，还有几个老太太拉着苏念桃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她有福气、有本事。
“我就知道念桃肯定能考上！”隔壁的王大娘抹着眼泪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读书又刻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半夜还在煤油灯下做题，这都是她应得的！”
“就是！”村支书也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笑得满脸褶子，“苏念桃为咱们苏家村争光了！这可是咱们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公社书记都特意问起了，说要给咱们村发奖励！”
院子里热闹得像过年，笑声、道贺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连空气都透着喜庆。苏念桃被围在中间，一一向大家道谢，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父母激动的模样，心里满是感慨——那些日夜的苦读，那些父母的付出，那些不被看好的质疑，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回报。
正在这时，陆沉渊也回来了。他刚喂完猪，就听见村里的动静，快步赶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热闹景象，看到苏念桃眼里的泪光和笑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挤进去，只是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欣慰和骄傲——他就知道，这个努力又坚韧的姑娘，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苏念桃很快就看到了他，她笑着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他面前：“陆大哥，我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
“我知道了。”陆沉渊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恭喜你，桃儿。你值得这一切。”
“谢谢你，陆大哥。”苏念桃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要是没有你帮我辅导功课，没有你在考场外给我加油，没有你……我可能也走不到今天。”
“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陆沉渊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到她手里，“一点心意，恭喜你。”
苏念桃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乌黑发亮，在阳光下泛着光。在那个年代，一支钢笔可是稀罕物，想必是他攒了很久的钱才买的。
“陆大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苏念桃连忙递回去。
“拿着吧。”陆沉渊坚持道，“你要去上大学了，总得有支像样的钢笔。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名好老师。”
苏念桃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推辞就太见外了，便收下了钢笔，紧紧握在手里：“我会的，陆大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和爹娘的期望。”
院子里的热闹还在继续，苏老实和赵秀兰忙着招呼大家，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赵秀兰拉着苏念桃的手，一遍遍给大家讲桃儿小时候读书的趣事，讲她如何熬夜复习，讲她如何懂事体贴，语气里满是骄傲。
“今晚都别走了！”苏老实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着院子里的村民们说，“我家杀老母鸡，炖肉，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庆祝我家桃儿考上大学！”
“好！”村民们齐声答应，院子里又是一阵欢呼。
那只老母鸡，是苏家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平时下蛋舍不得吃，都攒着给苏念桃补身体。苏老实今天是真高兴，二话不说就把鸡抓了过来，烧水、拔毛，动作麻利得很。赵秀兰则在厨房里忙开了，洗青菜、切腊肉，炊烟袅袅升起，香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而村西头的张家，却像是被笼罩在一片乌云里，与村里的喜庆格格不入。
张桂香正坐在炕沿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才王大叔喊着“苏念桃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晒衣服，手里的衣服“啪”地掉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李伟躲在屋里，把自己关在房里，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苏念桃竟然真的考上了，还是公社第一！他考得一塌糊涂，连专科线都没到，而苏念桃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这让他怎么甘心？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娘，你看她苏念桃，考上大学就尾巴翘上天了！”李伟猛地推开门，眼里满是戾气，“全村人都去她家道贺，把她捧得跟神仙似的，还有那个陆沉渊，肯定也在那儿巴结她！”
“闭嘴！”张桂香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没用！自己考不上，还怪别人？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好好复习，你偏不听，整天就知道东游西逛，现在好了，苏念桃考上了，你看她还会不会跟你定亲！”
提到定亲，李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知道，苏念桃考上了大学，肯定会跟他退亲。到时候，他不仅娶不到媳妇，还会被全村人笑话，说他连个大学生都留不住，脸都要丢尽了。
“我不能让她退亲！”李伟咬着牙，眼神阴鸷，“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就算她考上了大学，也得跟我成亲！不然，我就让她身败名裂，就算去了省城，也别想安生！”
“你想干啥？”张桂香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可别闹出人命来。”
“放心，我有办法。”李伟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她不是要去上大学吗？我就让她走不了！就算走了，也得让她记着我，记着我们李家！”
他转身走进屋里，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阴招。张桂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却也没阻止——在她看来，苏念桃考上大学就等于飞了，要是不做点什么，李伟就真的娶不到媳妇了。
村里的喜庆还在继续，苏家院子里灯火通明，笑声、说话声、碰碗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苏念桃端着碗，给村民们敬酒，给父母敬酒，也给陆沉渊敬了一杯。
“陆大哥，我敬你。”苏念桃举起碗，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帮助。”
陆沉渊也举起碗，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碗：“祝你前程似锦，在大学里好好读书，实现自己的梦想。”
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两人身上，带着温柔的暖意。苏念桃看着陆沉渊眼里的真诚，心里泛起一阵暖流。她知道，这份情谊，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桃儿，以后到了省城，要好好照顾自己。”赵秀兰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天冷了要加衣服，别舍不得花钱，娘会给你寄生活费的。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给家里写信，让你爹去收拾他。”
“娘，我知道了。”苏念桃点点头，眼眶又红了，“我会经常给家里写信的，也会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了，就把你和爹接到城里去。”
“好，好。”赵秀兰笑着点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苏老实看着女儿，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比啥都重要。”
村民们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去，院子里狼藉一片，却透着满满的温馨。苏念桃帮着父母收拾完碗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那支崭新的钢笔，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陆沉渊已经回去了，临走前，他对她说：“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苏念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在大学里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不仅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也要对得起所有关心她、帮助她的人。
夜色渐深，苏家村渐渐恢复了宁静，只有苏家院子里的灯还亮着。苏念桃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钢笔，嘴角带着笑容，缓缓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走进了省城师范大学的校门，看到了宽敞的教室，看到了和蔼的老师，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也看到了陆沉渊温柔的眼神。
她知道，高考的落幕，是她人生新的开始。而她和李伟的亲事，和张家的矛盾，还有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都将在不久的将来，一一展开。但此刻的她，心里充满了勇气和信心，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克服所有困难，迎接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苏念桃醒了。她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温暖而明亮。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属于她的喜悦和希望。金榜题名只是第一步，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